那刻,她才知曉為何好幾回入臨春坊,那兒早已一塵不染。
他托著她的手湊到唇邊吻了吻:“我想,你就是那個時候隨著那滿院的芙蓉飄進了我的心裏。這麼多年落地生根,我如何舍得下你?我不舍得你為一縷亡魂守寡,更不舍得你為了我當年的錯而尋死。你腹中的孩子既是你的,便也是我的。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我隻在乎你。”
她想,隨便哪個女人聽到這樣的情話都會感動。那刻,她也曾感動,卻並未心動。塵世待她實在太過殘忍,自幼孤苦受製於人,豆蔻之年守寡尼姑庵,癡癡傻傻虛度五載光陰,好不容易清醒過來卻失身於人,試問淒苦如她,如何敢相信世間確有真愛?又如何敢信他的一往情深能地久天長?
她甚至都懷疑過,他那刻的寬宏大度隻是為了得到她。她也懷疑過,抵達涼國的初夜,倘若她不是摔碎瓷杯,抓著碎瓷一心求死,而是曲意求歡,委身於他,他隻怕早已厭棄了她。男人得到了,便厭煩了,更何況她還不是完璧之身。
鏗--馬車狠狠一顛,她驚得趕緊捂住腰封。掌心覆著腰封,微微有些硌手,她卻覺得莫名的踏實。這枚玉玨是新婚那夜,他從腰帶取下的。他說:“這塊玉,我自幼戴在身邊,是父王賞賜的‘以玉為伴’。今日起,我有你做伴,便再用不著它了。贈給你,以表此心。”
她清楚地記得,她接過玉玨時,掌心還能感覺到他的體溫。那種踏實的感覺,生平從不曾有。不,她頭一回感到有安全感,全然源於柳丫頭的告發。那個惡女人當著滿府的下人,衝著他告發她的奸情,妄圖用她腹中的“孽種”致她死地。那刻,她著實怕,更著實氣,雖則她早抱定必死之心,可眾目睽睽下的羞辱,她不敢承受,她更不甘再遭那個惡女人的毒手。若真要死,她不甘他人動手,她隻願自己結果。
他終究不曾負她。柳丫頭不過開了個頭,他的刀鋒早已插進她的胸膛。他說:“我絕不容旁人謗誹你半句。”也就是那刻,她想,他或許值得托付終身。那時,她已近臨盆。
她還記得孩子出世那會的模樣,丁點大,紅彤彤的。在沒看到他之前,她分明早已打定主意,待他落地,便用棉被捂死他。她不容司馬曦的孽種留在身邊,時時刻刻提醒她當日的恥辱。可就一眼,她便狠不下心了。她抱著繈褓失聲痛哭。
而他則靜靜地守在榻前。靜靜地攬著她的肩,撫著她的發,他說:“你猶豫不決,便是真心疼他。此乃天性,不可逆。留下他吧,猶豫便是母愛。往後,他就叫豫兒,張大豫,我們的長子。”她驚呆了。也就是那刻,她決定今生便是他了。一個月後,華燈花燭下,她真真正正地成了他的女人。
她掏出玉玨放在掌心,指尖輕柔地婆娑著玉石上的龍紋。龍紋好似這十餘載相守的點點滴滴。他一如當日之誓,舍身護她,在宗祠得知她是馬韻如之時,毅然決然地趕在公審前……弑君奪位。或許,他在世人眼中是不折不扣的不忠不孝之人。於她,卻是至情至性之人。得夫如此,今生無憾。
而她,亦如花燭下許下的情語,為他生兒育女。可惜,她終不曾為他誕下龍嗣。可他總說:“兒子不兒子,來日方長。況且,孤的一雙公主已是天賜的至寶。”他登基為王之日,她想過,他已今非昔比,豫兒於他是不能容忍的奇恥大辱。她甚至對她的兒子有動過殺念。可惜,她終是舍不得。故而,在秦國來書要求涼宮派質子時,她覺得是天賜良機。眼不見為淨,她舍棄了一個母親最原始的眷戀,親手把年幼的兒子送上了趕赴長安的馬車。
“皇後娘娘懿旨,宣涼妃焦氏椒房殿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