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萬重雲外,瞬息彈指,君子契闊(1 / 3)

溫寧自覺得性格隨娘親,是個好脾氣的人,在溫寧的記憶裏,這輩子也沒跟誰吵過架紅過臉。硬要的話也有兩回,第一次是四、五歲的時候,和隔壁的丫頭為了搶個泥娃娃起了爭執。鬧來鬧去,也不知怎的就鬧到了溫寧的家裏。他的父親是個很簡單的人,隻用了一個耳光,就把那個泥娃娃的歸屬弄了個一清二楚。自此,捧著已經成了醬紫色的溫寧,記住了不能和女人起爭執。

第二次則是在學堂裏,少年人好喜玩樂,溫寧因此沒背下來要背的書目。那個漫不經心的教書先生在審查課業的時候,竟然也沒聽出來。回家滿以為今朝走了大運的溫寧,向父親炫耀了此事。解決方案仍是重重的耳光,不過這回買一送一,第二,溫寧的爹帶著溫寧去了學堂,把奉送的第二記耳光親手交到了學堂先生的臉上。由那起,老爺子親自教起了溫寧。溫寧也想不起來自己從這件事裏學到的最重要的是什麼。也許是人走流年大運的時候也不要得意忘形吧。

隻是自此溫寧可吃了大苦。之前的人生裏,溫寧一共挨過兩記耳光。父親親自授課後,耳光成了家常便飯。老頭的耳光勢大力沉,每一記都精準無比,溫寧發現,不管自己怎麼遮擋,那一記耳光總能精確地落在自己的左臉。這下可心疼壞了溫寧的娘親,這個自來溫和的如同觀音娘娘似的女人,在一早起看見兒子的臉形如豬肝後,幾乎氣炸了胸膛。溫寧從沒見過母親如此氣惱。記憶中的母親,從不與人紅臉爭執,事事講究‘思退’,時候挨父親那兩次巴掌,母親也不過是抱著自己哭上一會兒。但看著眼前的母親,臉上早沒了溫柔的笑意,擰著眉,瞪著眼,如同猛虎一般,拎著條擀麵杖,趕得父親抱著腦袋滿屋子跑。

溫寧躲了出去,不自禁的哈哈大笑,他萬沒想到,那個如同修羅惡鬼的父親也有如此狼狽的一麵。隨即又栗栗自危,摸了摸高高腫起的麵頰,更堅定的記住了不能和女人起爭執這件事。

正午時分,母親把溫寧叫進了屋子。父親那張從來麵無表情的臉上,破例的有些尷尬,又氣鼓鼓的,還努力想擺出一副威嚴。隻是腦門上被擀麵杖敲出來的一個大疙瘩,讓他的麵子功夫功虧一簣。母親卻已經變回了和顏悅色的樣子。

從此家裏有了一套關於耳光的係統規矩。

一、當日書背不下來,不打耳光,改為毆臀三記。

二、次日書背不下來,耳光一記。

三、每次打耳光之前,必須對溫寧言明掌勢。

四、父親教文,母不過問。母親教武,父不過問。

五、耳光若是一下沒打到,不可追擊。

六、若是溫寧真躲過去了,讓父親沒打成耳光,改為毆臀三記。

當晚上,父親少見的沒喝酒,在用過飯後,帶著溫寧進後堂,拜了一個捧著手的老頭塑像。溫寧知道了,自今起,自己就算是儒門的弟子了。溫寧那年九歲。

一年後,溫寧的屁股和臉再沒挨過巴掌。但也從沒在之前躲開過父親的任何一掌。

三年後,溫寧發現,再沒什麼牲口能跑得過自己了。

再過一年,溫寧隨母親練劍的時候,發現自己一舉一動,隱隱有風雷之聲。

到自己奉父命出京,溫寧已經隱隱有感覺,自己的武術,放眼下似乎也大大得過去。

直到現在,溫寧終於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的很離譜。這錯既是錯在自己的武功並沒有那麼高強,也錯在自己隨母親修習的涵養功夫,隻怕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好。他隻想大罵那老和尚,然後再賞他一頓溫家特產得勢大力沉的耳光。但是他沒辦法自主四肢,也不出話來,因為他隻要一張嘴,呼嘯的狂風就會灌進自己的嘴巴裏。身邊的景色逐漸的化為了一條條沒有規則的光帶,初看之下尚覺新奇,不消片刻,便看得人胸中煩惡,幾欲作嘔,溫寧更感到自己的雙腳沒有了知覺,於是便打算幹脆卸了內勁,任由老僧抓著,如此速度下,自己雙腳大可不用沾地。哪知老僧的內勁卻源源不斷的自他的指間,由自己神門穴灌遍全身,雙腳不由自主的在邁步。

溫寧閉著眼,痛苦的隨老僧狂奔,心裏早把契長汀祖宗八輩上上下下問候了一個遍,頗覺不過癮頭,又從八輩之外仔仔細細的又數了一遍,罵回到了老和尚契長汀。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溫寧隻覺得麻木的雙腳愈發疼痛,最後脹得如同要爆開一般,不由長歎一口氣,自知這雙腿經過如此一跑,隻怕養好了傷,今後也要落個殘疾。一時間心喪若死,連恨契長汀也忘了,隻是奇怪這老僧為何要這般傷害自己。正在沒道理處,老僧倏然收步,溫寧砰的一下撞在了老僧背上。一得喘息,他幾乎是怒吼著道:“兀那妖僧!好沒來由的戲弄你家少爺”剛罵一句,便收了聲音。因為他的腳並不痛,不僅腳不痛,身上也不難過,反而隱隱透出極大地精力。適才急奔之時,身上難過的感覺,便如是幻覺一般。溫寧摸摸身上,抬頭看向老和尚契長汀。

契長汀笑眯眯的,腆著自己的大肚子對溫寧笑道:“公子為何這般著惱?”

他的笑容如此溫暖和善,倒如同真是溫寧蠻橫似的,叫少年人一時不知如何回應,溫寧愣了片刻,方才厲聲怒道:“你搞什麼鬼?”

契長汀被他喝得也是一愣,隨即一拍肥大的禿腦袋,哈哈大笑。

溫寧見他發笑,更是惱怒,但他生性溫和,身上既然沒什麼傷處,適才的憤怒已經去了泰半。轉頭看見前邊裏許已經是個大城城門,賭氣不再理會老和尚,拂袖便走。

契長汀一甩布袋,揮大袖跟在溫寧身後笑道:“公子不要生氣,老和尚不知你沒練過輕功,故而照拂不周,公子莫要太生氣啊。”溫寧正待答言,卻想起適才雙腿之劇痛,簡直如同酷刑,心下一硬,默然繼續行走。老和尚見他不答話,也不著惱,仍是笑道:“哈哈,公子也莫再生氣。雖然公子適才或許頗為難過,但老和尚也算是送了公子一份大禮啊。”

溫寧聞言終於忍不住,回頭慍道:“和尚,你莫在風涼話。頗為難過?少爺這輩子還沒這麼疼過。你再跟著我胡言亂語,少爺可要動手趕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