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煙雨,半樹梨花。
一個瘦的少年披著一床被子坐在滴水的屋簷木廊下,他抬起頭,似乎在異常認真地注視著對麵梨樹上的大烏鴉。
終於,躲雨的烏鴉被少年過於專注的目光盯得有了幾分羞澀,沒有以身相許,倒是撲棱了幾下翅膀,飛了。
少年回過神來,環視四周,矮牆斷籬,青苔與藤蔓在牆上肆意生長。院牆處,一扇木門權當著屏障,攔得住視線,攔不住院的淒涼滄桑。看得出木屋原本打造得頗雅致,不大的三間屋子,皆有半丈寬的遮雨木廊回繞,院中有一棵正花開如雪的老梨樹,院子一側還有一個的風雨亭。但顯然這曾經雅致的木屋已經很久沒有修葺,與這土木籬笆牆糅合在一起,清雅的模樣帶上了蒼涼泥濘;再加上一分菜地幾個曬架,便使不食煙火的風雅君子沾上了生活勞作的不易。
屋簷下,水珠滴滴答答墜落。少年身邊有一盞碗,仍是初春,濕潤的風裏寒意料峭,碗裏的粥已然涼透。
看到此情此景,少年自嘲地笑了笑,輕聲道:“我竟然又活了。而且還變成了一個怪物。”
少年看向自己的左手,他的左手呈現一種詭異的蒼白色,手心中央有一道撕裂般的黑紅色傷痕。就在剛才,這道裂縫般的傷痕再次發出古怪的光,吞噬掉了青娘放在櫃子上的一個銀簪——這大約是這個屋子裏最後一點值錢的東西。最要命的是,吞掉後,少年覺得自己的精神好了不少,至少能坐起身能到廊上看雨了。而之前三,他的腦子跟身子一樣不好使,混沌得像青娘送到嘴邊的米湯。
三前,他又活了。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已經死過一次。恍若夢境。夢境裏,他認敵為友認賊作父地糊裏糊塗地活了一世。一生錯信,到最後卻在自以為最信任的人的笑聲中死得怎一個淒慘了得。自以為肆意痛快無愧於心,自以為自己就是地正義殺伐果斷,卻被無恥妖人迷了眼睛,雙手染透鮮血,漠視了那些真正溫暖他的視線,直到死的那一刻他才發現他所堅持的一切不過是一個笑話。
“夢”中那種痛徹心骨的悔恨,那割舍不下的擔憂,足以讓蘇醒後的雲鈺痛得想再死一次。苦苦不願噎下最後一口氣的雲鈺記得在前世臨死的最後那一刹那,星空中有一顆詭異的星星橫空出現、然後爆炸,璨若煙花。他還來不及反應便看見自己身上發出一股奇怪的光,與空中的光相呼應,隨即那星落如雨的奇景裏有什麼東西似乎聽見召喚一般隨著那詭譎的燦爛飛進了自己的身子裏。奇痛襲來,他的意識被潮水一般的巨痛湮沒,經過一段時間的黑暗後,雲鈺發現自己醒了過來,醒在自己的十一歲。
當他睜眼看見青娘的瞬間,雲鈺哭了個稀裏嘩啦——這一年,青娘還在。還沒有被自己的愚蠢害死。
他看見青娘欣喜地遞過寡淡的粥碗,看見青娘溫柔地拿走自己頭上的濕布,看見青娘偷偷跪在娘的靈位前磕頭。這一切,像是刀子在割他的心。
如果前生前世誰是真正用心對他好過的人,青娘一定是第一位。他沒見過自己的娘,青娘便是娘。前世的他是有多愚蠢,竟然傷了青娘的心。
是老聽見了他臨終時的呼喚,所以讓他重新來過嗎?那,自己的手究竟是怎麼回事?
雲鈺伸出左手去,心念一動,近處水窪裏一朵雪白落花隨著一股無形之力托升而起,穿過雨幕,落在雲鈺掌心。落花飛入掌心,輕輕旋轉倒是有趣,少年剛想輕笑,卻見掌中青光一閃,花朵火燒般迅速枯萎,似乎那殘存的生命力正在被漩渦吞噬。雲鈺一驚,轉手將花扔在地上,那神情猶如丟的不是花朵,而是一個燙手的山芋。而那朵落地的花,此時已經一半枯萎一半雪白,甚是詭異。雲鈺下意識地用腳去踢它。他已經活過一世,前世,他對這種力量並非一無所知——這種力量壓根不可能屬於凡人,隻會屬於為正道所鎮壓的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