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平心靜氣,語調裏卻藏著輕蔑譏諷。
宿潤墨轉身看她,她側顏如玉秀美,斂去了平日裏的溫婉賢淑,描的是劍眉,舉止之間透著利落英姿,仿佛從前那個陳簌隻是一場憑空幻想出來的綺夢。
他在圈椅上落座,低眉斂目提筆蘸墨。
她研的墨極好,濃淡適宜,無論是寫字還是作畫都能恰到好處。
可今日他提起筆,麵對空白宣紙,竟無從落筆。
他很清楚,眼前人並非他的妻子,而是鬼獄的細作。
從前的閨房情意隻是她刻意製造出來的曖昧,正如他不可能愛上鬼獄的細作,陳簌,也絕無可能愛上大雍的國師。
許是猜到他的所思所想,陳簌笑語綿綿,“夫君打算如何處置妾身?是否會念在過往情意的份上,念在妾身懷有孩子的份上,給妾身一條生路呢?”
宿潤墨慢慢放下毛筆。
和煦潤朗的麵龐宛如蒙著一層霧霾,他眉尖輕蹙地盯著陳簌,想不通她為何還能這般輕鬆自在,莫非是料定他看在孩子的份上,不會取她性命?
四目相對,陳簌籠在琵琶袖裏的指尖輕顫著,她死死掐住掌心才抑製住內心的絕望和悲傷,仍舊以笑吟吟的姿態,不卑不亢地立在這個男人麵前。
她得到過他的尊重,卻從未得到過他的愛。
如今東窗事發,她以真麵目對他,隻想以最挺拔的身姿,在他麵前保留最後的尊嚴,哪怕他仍舊不愛她,可她希望自己至死仍是得他敬重的。
中原的男人對待發妻,不都是敬重居多嗎?
那樣她會有種自己到死仍是他發妻的錯覺……
宿潤墨靜靜看著麵前的姑娘。
她梳婦人發髻,金釵雲髻,瓔珞項圈,她從未穿過這種朱砂色的雍容華服,倒是多出了從前不曾有的大氣和颯爽。
原來,她是這樣的陳簌……
可她分明非常緊張害怕,他能夠清清楚楚地看見她輕顫的嬌軀,她眉宇間的哀傷,以及她瞳眸深處的不舍與癡情……
良久,他沉默地端起案上一壺熱茶,認真地斟了一盞遞給她。
陳簌手捧熱茶,垂眸盯著褐色的茶湯,水霧彌漫在她麵頰前,將她的睫毛也給浸得濕潤模糊。
淚珠一顆顆滾落進茶湯,她笑道:“謝夫君賜茶。”
她並非蠢笨的姑娘,她知道這種退場方式,是宿潤墨給予她最後的尊嚴。
她仰頭,幹脆利落地飲盡那一碗茶湯。
白玉盞跌落在地,砸成無數碎片,折射出深金炭火光暈,宛如暈染開一層金粉,荼蘼夢幻猶如綺色舊夢。
陳簌下腹墜痛厲害,她扶著紫檀木書案跪坐在地,朱砂紅的裙裾在地麵鋪陳開,像是綻放到極致的豔麗海棠,襯著蒼白的膚色,融合成難以言喻的極致消沉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