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下)(2 / 2)

有了這樣的推理,警察逐步接納了她的口供。

聶太太的婚姻終究還是救了她一遭,她的丈夫較之過去已是能夠在警察麵前說上幾分話的人,他尚有位姓林的盟友曾為警方立過大功。最後,經過一番虛驚,聶太太並未被論處私藏槍支罪,隻是受到了她姑姑大跳其腳的責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替我遮掩?你這人怎麼那麼沒意思呀……”

“姑姑,我和他欠你太多了。”聶太太隻得這一句。

魏先生在重症監護室裏住了大半個月,數度除顫搶救,每夜都在過關,若不是身體底子好,潛意識中的求生之欲也非常濃烈,恐怕早已救不回來。

後來,由於醫院床位的分配,垂危之際的梁忠文也被轉送進了同一間監護室,兩人的病床挨得很近,連設備的滴答聲都漸漸疊合,似同出一脈。

梁忠文去世的前十分鍾,醫生曾探察到他一次短暫的意識恢複,大概是某種回光返照。隨即,那邊的魏先生也有了一點醒轉的跡象,聶太太的手指被他微微收進掌內,他側頭對著梁忠文的床位,眼皮動了動卻睜不開,隻是幹枯的上下唇輕輕交碰,吐出二字。

“爸爸……”

我並不知道,他這輩子從未這樣喚過誰。

十分鍾後,梁忠文安寧地過世了,也許是他在天有靈,次日魏先生便被轉移出了監護室,送到普通病房進行觀察。今天我和聶瓊來看他,他仍舊昏迷未醒,但醫生說最難的一座山已經翻過去了。

“我真嫉妒她呀。”聶瓊將手貼在窗上,笑道,“她總算還是守到了她要的人。”

聶瓊話音未落,隻見病房的窗簾內撲扇進了一方微光,棲落在病人的眼睫上,那雙眼睛顫了一下,極緩地睜開了。

床邊的聶太太抬起臉,亦如剛剛醒來,從合葬的墓中起身,不敢向他看得太急,唯恐眼前的人不是真。她試著伸出手覆在他遲鈍漾起的淺笑上,那張臉憔悴卻溫暖,合著陽光清淺。

聶瓊驚喜地叫了一聲,扭開房門就衝了進去,我也緩步跟上前,房內的兩人卻渾然不覺我們的闖入。魏先生過於漆黑的眼睛仿佛有什麼柔光正在掙脫而出,正如最美的事物脫胎於最深的痛苦。

他長久地凝望聶太太,而她也望著他,襯著純白的底色,就似初生的嬰孩,才一出世就看見了對方。

他輕聲對她說,“我們是不是上輩子就見過?”

我默默想著,等他好些了的時候,我再來看他,我要告訴他,他最寶貝的那個小院子,在我手上仍是好好的。院角的海棠樹風雨不曾變改,今年又開了一場紅花,被惠玉摘下幾朵插在發辮中,她笑一笑,美目盼兮。

那燦紅的花樹迎來送走了太多人,卻依舊笑春風,是這家中最恒久的一員。

不不,最恒久的該是我和惠玉的愛。

樹梢飄下一片青葉落在空了的碗碟中,惠玉歡喜地跑進屋去,我望著她的背影,從未如此幸福。

我收拾了桌案和碗筷,從門邊執起掃帚清了清地麵的花葉,卻發覺土地上還殘留著惠玉方才用麥稈寫出的字。

分別是我和她哥哥的名字。

我淡淡一笑,覺得眼睛有些熱熱的。

掩上門扉,等待風過,逐漸吹散那字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