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榮光沉聲說自己沒忘,可他不能去做那件事,怎樣都不會去。
魏婆委實沒有想到,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外孫這一回竟如此冥頑不靈,她盼複仇盼了整整二十個年頭,難道就這麼算了?她本來可以讓梁忠文知道,何謂“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如今卻毀在一個女人優柔的私心上,叫她如何能夠不恨?
等她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顏麵去見女兒?難道要對女兒說,我們全家人的深仇奇辱都比不上那個紅顏禍水的鱷魚淚?
此時,魏婆眼中的“禍水”就跪坐在滿地的藥汁中央,徒手將碗片收到一起。忽然,魏婆的剪刀已經戳向她的臉孔,吳若初驚急閃躲,幾乎摔倒在地,魏婆陰笑,“我真想看看,如果我把你的臉也給戳爛,小榮還會不會這麼愛你!”
吳若初忍不住抽噎了一聲,那把剪刀像是直捅進了她的心髒。可接下來,魏婆卻把剪刀柄遞向了她,“你恨死我了對吧?巴不得我這個老不死的快點咽氣?不如現在就把我殺了,看看沒了我,小榮是不是就歸你了?”
身後突然傳來急而重的腳步聲,是魏榮光回來了,他衝進了屋子,見吳若初滿身狼藉地伏在地上,心疼得像針紮一樣,連忙上前扶起她,端詳著她燙傷劃傷的雙手,屋裏的沉默如同他的黑眼睛一般深濃。
魏婆眼見此景,冷哼了一聲,回手把剪刀摔在了那些報紙殘屑之上,扭過身去懶得看他們郎情妾意。半晌,魏榮光終於站到床邊,碎落的眼神投在他至親之人枯白的頭發上,“外婆,夠了,到此為止吧!”
“到此為止?”魏婆尖利狂笑,與嗓中的痰音混合起來格外詭詐,“該到此為止的是你和這個女人!”
魏榮光回頭看了吳若初一眼,在暗黑一片的屋中,她淚濕的雙瞳睜得格外大,全部的光源都從那裏來。
那是他僅有的光了。
他轉回臉來,感覺自己的眼睛在滲著水,又燃著火,話語變得比腳下的藥汁更加苦澀,“外婆,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我要你明天就動身去找梁忠文,不到他跪地求饒的那一天,不要回來見我!”魏婆如同極端分子陳述著自己終生的信條。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會去的!如果我報了仇,媽媽和外公就能回來,我一定早就去跟梁忠文拚了!可是媽媽和外公都回不來了,我要為活著的人打算……外婆,我們失去的還不夠多嗎?我走了,你又該怎麼辦?你年紀大了,我這一去,什麼都是未知數,我隻有你一個親人,難道為了那些陳年恩怨,我就要丟下你?”
“你留下來是因為我?哈哈!”魏婆笑得幾欲咳死,“我還沒老到生活不能自理,用不著我的好外孫來惦記!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個女人,自打她走進這個院門,我就知道是完了!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不是讓你躲在女人裙子底下偷歡享樂的!你眼裏還有我嗎?還有這個家嗎?”
“我眼裏當然有這個家!所以我要在這裏陪著你們,而不是豁出我的全部,就為了那筆不一定能討回的舊債!沒錯,若初需要我,我也需要她,除了我,她沒有別的依靠了。”
“她死了娘,就可以趁機纏住你是吧?我看她這個娘真是死得太合人意了!”魏婆無視魏榮光眼裏濺出的怒意,看向他身後又驚又悲的吳若初,大喝著問,“你媽媽的車禍是誰害的,你不會不記得吧?難道你不恨你父親?我還真就不信了,每當你想媽媽的時候,夜裏抱著被子哭的時候,難道從來沒想過報了殺母之仇,把你父親也放到車輪底下碾一遍?”
“我沒有想過!”吳若初說著走近幾步,一綹綹頭發被淚黏在臉上,卻是挺胸抬頭宣告,“我恨我爸爸,可我從來沒想過要去害他!”
“那是你沒膽,是你不孝!”魏婆像隻受困的母獅一般呲牙大吼。
“難道向親生父親尋仇,就是孝子了嗎?”吳若初望了魏榮光一眼,“即使他成功了,毀掉的也是自己的父親,這是會遭天譴的!他不能去!”
“父親?那種惡貫滿盈的王八蛋也配當父親?”魏婆牙齒上下相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