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剪燭西窗(1 / 2)

吳若初還在出神,徐恩硯卻已經拿起外套準備離開,“聶太太,我先告辭了,我要去找子君。”

他轉身匆匆走去,似是一刻也不願再耽擱。繞了半生的彎路,風風雨雨,不都是為了這一天重聚?

他三兩步便走到門邊,側首對她告別,“後會有期。”

剛想邁出去,吳若初卻突然叫住了他。

她的嗓音不知為何帶了絲咽在喉頭的沙啞,“徐先生……你不必去了。”

徐恩硯霎時停步,卻沒有回頭,房間裏靜得嗡嗡直響,吳若初無聲無息地步至他身後。

“來不及了,她不會再睜開眼睛看見你,她見不到你了。”

徐恩硯久久未語,甚至沒有動一下,隻是安靜地、垂著雙手站在那裏,背影仿佛刹那間塌陷了下去,他笑了一聲,半天,再笑一聲,“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還記得,你們一起抽過的那支姻緣簽嗎?”吳若初想穩住情緒,卻已淚如江河,上一次這樣哭泣,還是在什麼時候?

是在海棠花落盡的魏家小院裏,魏榮光把她像擋路的東西一樣冷冷推開,對她說“你留不住我”的時候……

還是在父親的家裏,父親不肯正眼瞧她,說她敢把腹中的孽種留下,就是丟盡了他的臉……

或是在充斥著儀器設備聲的病房中,她身上仿似還留著手術刀的寒涼,嶽皚在床畔順著她汗濕黏結的額發,不停地替她擦眼淚,碎軟的紙屑附著在她哭紅的皮膚上……

剪燭西窗,誰沒有過這樣的夢想。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這是李商隱的詩,是他在某個雨夜寫給遠方妻子的,他是那樣思念她,望穿秋水,期待有一天還能和她在燭下夜話,互訴衷腸。”吳若初繞到徐恩硯的麵前,也悲憫地看了他許久,“可是他不會知道,那隻是個永生永世遙不可及的夢,他的妻子,在他寫下這首詩的數月前,就已經離開了人世。”

她將一根落滿了淚的手指,戳在徐恩硯心口處,“你的子君,死在三天前,我是她葬禮上唯一的賓客。”

徐恩硯整個人狠狠一晃,臉色白如即將飄零的大雪,轉瞬他已怨憤地扣住吳若初的肩膀,眼裏依舊有著掙紮不滅的光,“你胡說,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騙我的對不對?一定是她在考驗我,她想怎麼考驗我都好,可是別開這種玩笑……”

吳若初也不反抗,隻是仰起臉,望著他痛到扭曲的麵容,“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到了最後的日子,油盡燈枯了……她住在周媽的家裏,靠在床上,瘦得幾乎看不見了,身上穿著長長的淡紫色裙子,麵紗被風吹得像波浪一樣飄,真的很漂亮,哪怕病成了那樣,她還是漂亮得讓我嫉妒……可她卻說,自己很醜了,不想讓你見到她這個樣子……我跟她說,你是來跟她過一輩子的,可是她回答,她的一輩子已經結束了……”

“不,我不相信……”徐恩硯忽地哽住,鬆開吳若初的肩膀,佝僂著身子蹲下來,幾乎說不清任何字,“別說了,算我求你……”

“我告訴她,你一直都愛著她,從你們相識,十一歲對嗎?直到今天,你愛了她二十多年,你的錢包裏還留著她的婚紗照,舊舊的,說明你經常拿出來看……”吳若初也蹲在他麵前,顫抖著擠了個微笑,“她說,那樣挺好的,她希望你一直記得她在照片上的模樣,不要想起她曾為你斷過一條腿,毀了半張臉,永遠也不要看到她現在的憔悴,你知道她是很愛美的,可她也是很自卑的……”

“你在說謊……這不是真的,告訴我實話……告訴我!”

“這究竟是不是真的,你憑著我剛才給你的地址,一查就能知道,不是嗎?”吳若初說,“你想看火化證明書嗎?她昨天剛化了灰,你是不是能認出她來?”

聽到這裏,徐恩硯劇烈的反應終於漸冷。

“不會的。”他從喉嚨裏擠出聲音,“她怎麼會……她生了什麼病……”

“她從來沒有對你說過,她在軍事基地裏,傷得怎樣……你隻知道她截肢了,手臂中彈了,可你不知道她背上的槍傷有多重,雖然子彈取出來了,可還是傷及了內髒,醫生說她不是有壽的,活不了幾年了……那一陣,你突然回到她身邊,說要留下來,要做她的右腿,要為她棄唐家於不顧……她不希望你看著她一點點地死去,所以,她讓唐櫻的父親把你叫回去……是,她一直對你這樣狠,你們都不知道該怎樣去愛對方。”

“如果今天你不說,我是不是到死都不會知道?”他睜著殷紅的眼,“這就是她給我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