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一株開滿了妖花的藤蔓,每個關節都似在擺蕩和戰栗,身體逐步塌陷下去,愛火焚心,天地都為之畏懼。
場景由熱戀的嫣紅轉為末路的猩紅,苦痛而充滿裂變之力的心跳聲響徹了整個禮堂,美狄亞為愛人獻出了全部,落得眾叛親離,可她的愛人卻頭也不回地離她遠去。
忽明忽滅的白色燈效將舞台晃得如同浪中殘舟,美狄亞站在高台之上孤絕旋轉,步法之快,身姿之婀娜,攝魂奪魄……她周身如纏著毒蛇,又像繞著烈火,一圈圈勒緊至死,她畫著如血般冷豔的眼妝,仿佛無時無刻不在泣血。
“負心的人啊!什麼都已經太遲了!”高台崩落,美狄亞被繩索吊著升上天空,而她最後定格的舞姿卻像是即將奔赴地獄。
大幕落下,陣陣喝彩聲不絕於耳,這盛況在廖子君的習舞生涯中是空前的,她那麼美,那麼忘我,對美狄亞別有一番精準的解讀。徐恩硯釘在座位上回不過神,等他想起該去後台看看她的時候,觀眾們都已離席了,朱雅曼也不見了蹤影。
徐恩硯來到後台,才發現這裏早已堵得水泄不通,各路親友團摩肩擦踵,其中最活躍的當屬女主角廖子君的一幫好友,朱雅曼像隻百靈鳥一樣說說笑笑,把廖子君誇得天花亂墜,其他女生也是鼓掌歡鬧,就像在慶祝節日。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子君的人緣已經不像初來城裏時那麼差了,她漸漸融入了這個圈子中,成了舞團之星,再加上朱雅曼的推重,同學們都紛紛向她示好了。
廖子君匆匆卸了妝,隨手披了件大衣在戲服外頭,就開始應接不暇地答謝各方的道賀,她說話的口音不再是徐恩硯剛認識她時的鄉裏鄉氣,這幾年她改過來了很多,隻是尾音處會不自覺地揚一下,依稀可辨一絲鄉音,聽起來倒有些嬌俏可愛。
此時,她處在眾星拱月之中,臉上的笑容卻微微走神,直到看見前方人群中的徐恩硯,才流露出實打實的歡欣,好像在說,你也來看我演出了?
“子君!祝賀你!”旁邊突然擠上來一個男生,胡頭胡腦地將一束紫色鬱金香塞到廖子君手裏,“你真棒,這是我看過的最美的舞!”
“啊,馬征,謝謝你。”廖子君不得不拉回視線,注視著馬征,又看了看懷中的花,“嗯,這花很漂亮。”
是馬征,徐恩硯認出來了。
如今馬征長成了一個精瘦的小夥子,笑容亮堂,隻是眼底隱隱透著一絲自卑的陰影。
馬師長死後,廖司令也許是為了彌補,便十分照拂馬家,廖子君和馬征走得近一點也不是什麼怪事。不過,任廖司令再怎麼照拂,馬家在軍中的地位已是一落千丈,隻有苟延殘喘的份了。
徐恩硯不想跟馬征打照麵,便停在原地等著這撥道賀的朋友散去,但馬征接下來的舉動卻讓所有人呆住,他竟俯身吻了一下廖子君的臉頰,“子君,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廖子君驚得吸氣,近乎是立刻朝徐恩硯所在的方位看去,隻見他漠然而立,冷冷的沒有表情,眼裏的溫度蕩然無蹤。
“子君?”馬征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
“我……我……”子君剛要措辭拒絕,徐恩硯便轉身擠出了後台,他推搡了好幾個人,破出一條通道揚長而去,子君不禁大聲喚他,“徐恩硯!”
她顧不上馬征的感受,把那束鬱金香往桌台上一放,就強行扒開人群衝出了後台,其間還絆倒了一隻衣架,帶出一地流紅散綠的戲服,禮堂裏沒了徐恩硯的蹤影,她一直追到樓外,在風中束緊大衣邊跑邊找。
剛轉過街角,她忽然看見他就在前麵慢騰騰地走著,好像並沒有在躲誰,而是一時興起逛逛街,根本懶得在乎她是不是追上來。
她急走幾步拽住他,“你怎麼跑了啊?”
“我本來也沒打算在那兒多呆,隻是為了施舍一下你才去看演出的,裏麵悶都悶死了。”徐恩硯聳肩,哪怕喝了醋也要當成無色無味的清水,必須的。
“你覺得我跳得不好嗎?”
“覺得你跳得好的人太多了,少我一個也不少,那個誰,不是還親你了嗎,真是份大禮,不要白不要。”徐恩硯很想使自己的語氣別那麼酸溜溜,於是動用了最為擅長的譏誚。
他悶悶地想,怪不得她最近都不去操場給他送水了,原來是有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