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鏡花水月(2 / 2)

隻一刹那,天邊一聲爆雷,阮慎謙臉上血色褪盡,整個人都仿似垮了下去。

她知道,這是他最懼怕的事。

早知如此,她真的不該自視太高,仗著如今的身份,就去亂動他的東西,他確實慣壞了她,她以為他毫無保留地愛著她,沒有什麼是她不能知曉的。最開始她隻是想整理一下他房裏的物品,後來又懷著蠻不講理的妒意開始搜尋他的前妻是否還有未帶走的東西,最後不知怎麼回事,那本陳舊的畢業紀念冊就到了她手中。

她翻開有些鬆脫的封麵,在夾層中乍然看見了那個美麗女子的照片,那是一張充滿詩情畫意的麵容。

其實她見過這張照片,那還是在阮慎謙剛領養她沒多久,大概她八九歲的時候,調皮地從他枕下翻出這單薄的舊照,上麵的女人像是電影明星一般清純靚麗,她大開眼界,懵懵懂懂地問阮慎謙那是誰,卻沒有得到回答,他幾乎是立刻衝上來要將那照片奪去。

她一側身躲過,想跟他鬧著玩,他卻前傾著跪到床上,有些著急地欺身過來,畢竟是男人和女孩的比拚,她哪裏是他的對手,他快刀斬亂麻地壓上來,手稍稍一探便將照片從她指尖抽走。

她嘻嘻地笑,把這當作一場遊戲,即使輸掉了也盡興,而他接下來的話則是偽飾過的溫和,“伊伊乖,別鬧了。”

如今想起來,才體味到他對這張照片的在乎,曾幾何時,他竟將它壓在枕下夜夜同眠。它是那個女子贈給他的一件禮物。照片背麵寫著兩行工整端雅的小楷,是臨別贈言——願前程似水,心係有緣人,莫歎無緣事。

右下方的落款,是阮伊三年前曾在“燈火闌珊”尋人事務所的聶太太口中聽見的名字,來自她死去的母親:尹怡。

她們母女倆實在長得很像,尤其是頰邊的一對梨渦,凹著同樣清甜的弧度,可阮伊卻覺得媽媽還要比自己更漂亮些,仿佛年代畫裏涉過光陰而來的美人,眉眼恬然如繡,絹絲潑墨般的長發留到腰間,發梢輕揚似羽翼。

阮伊也曾有這樣一頭長及腰部的黑發,不像在孤兒院的時候,她一直都是頂著鳥窩般的短發。直到阮慎謙領養她,說女孩子應該有很長的頭發才對,她才為了他逐年將頭發留長,後來又為了他剪去,現在回到了他身邊,再次為他慢慢養起了長發。

就在昨天夜裏,他還躺在她枕邊,像小時候一樣拿了梳子為她編辮子,兩人過家家一般幼稚地笑,最後他扯掉了她的發圈,整張臉貼入她散開的發裏……此刻望著這張照片,她忽然有些懷疑,他那時想的人究竟是誰?

他給她取名“阮伊”,將她母親的姓氏嵌入她的名字裏,冠了他的姓,而那個“怡”則拆為心台二字,無論誰提到阮慎謙,最先想到的永遠是他的養女和他的公司,他生命中最可著書立碑的兩件事物,都帶著這個女子的印記。

尹怡,伊伊,連讀音都是那麼像,誰能保證他每次動情地喚她“伊伊”,實際上不是另有所思?她好像突然明白了,這麼多年他不思婚娶,並非完全是礙於她的感受,而是因為他心中早已被某個女人占據,無人能取代,或許他的伊伊也不能。

是啊,阮伊隻不過是他豢養在身邊的一縷舊夢,一抹故人的影子,尹怡已經死去,大概就連活著的時候,也不曾屬於他,所以他隻能借助於阮伊。

他一手帶大了她,成為了她的親人,然後是愛人,這樣一來,他和尹怡之間就有了上天也無法否認的牽絆。

阮伊想起阮慎謙當年宣布要領養她的時候,曾引起炸鍋般的反對聲浪,當時他是那麼堅決,像塊死心眼的石頭一樣勸也勸不動,有人百思不得其解地問他,這小姑娘是怎麼迷了他的心竅,他隻說都是緣分,是他和這孩子的緣分。

說得阮伊當真相信,他和她是在茫茫人海中按照神明的指引不期而遇。她怎會料到,其實他早就知道她,認識她的母親,或許也了解她的身世,這緣分隻是他憑空捏造,如果不是因為對她母親有情,而她們又那麼相像,他根本不會看當初那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一眼!

他最念念不忘的仍是給他寫下“心係有緣人,莫歎無緣事”的女子種下的不解之緣。

窗外雷聲洶洶,阮伊把剛才拉起的窗簾一下子扯開,刺目的白光撞了進來,像巴掌掄在角落裏那個畏縮的身影之上,他好像驟然老了十歲,“你怎麼會知道她是你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