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語冰打了個寒戰,霎時間麵如死灰,腳步下意識地縮到後麵,卻不慎被什麼東西一絆,她失去平衡,背部重重硌上了碼頭邊緣的欄杆,半個身子都差點摔了出去。腳上的鞋子已經脫落,直直墜進海裏,像是最無望的生命不斷下沉。
海水似有巨大的吸力,莫語冰慌不迭撐住旁邊一隻半人高的鐵桶,才得以胡亂穩住身體,幾番趔趄推搡之間,那隻鐵桶搖晃著傾翻,從中瀉出大片刺鼻的液體,在碼頭髒痕雜遝的地板上彙集橫流,釅釅的色澤像是暗無天日的黑布死死蒙在每個人心上,令人驚恐、作嘔。
首先作出反應的是在警方保護之下的碼頭雇工,他們嚇得麵無人色,“是汽油!汽油!啊……”
警方也愣住了,還沒來得及采取行動,就聽得一聲怪笑響徹了夜空,像是無數烏鴉撲打著翅膀飛入天際,還投擲下劈頭蓋臉的石子,墨鏡男子把槍拋進了海裏,“好啊!老子今天就跟你們拚個魚死網破!”
莫語冰知道他要做什麼,駭然低呼,“不要……”
墨鏡男子掏出打火機,笑得無限猖獗,信手一拋,震耳的炸響破開一切困局,將他們推入了徹底的死局,熱浪急速撲來,噴天的大火一路綿延,肆行在這深夜的碼頭之上。
哭號聲不絕於耳,持續的爆破聲此消彼長,碼頭上貨物眾多,要燒起來簡直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張狂的火舌貪婪地攝取著養分,所到之處一片焦黑,那隻裝有致幻劑的箱子也被卷入其中,成了火的腹中之物,服下致幻劑的火焰更加癲狂,銳不可當,縹緲的煙氣像是燒出蓬萊仙島,燒出海市蜃樓……
黑色的夜,紅色的火,那樣尖銳的反差,嗆人的氣味如同隱形的烙鐵印在喉頭,警察驚惶的腳步聲交錯雜陳,像是不知方向的滾珠,時近時遠,一片火海橫亙在警察與毒販的中間,誰也無法越過。
火的範圍逐漸擴大,朝莫語冰他們逼來,事到如今,已是絕境,沒有人還會在意他們的死活,大部分警察和平民已經撤到了相對安全的地帶,至於他們這些毒販,遲早是要死的,走到今天這一步難道不是咎由自取?
墨鏡男子身上已經著了火,像是隨風舞擺的華服,他東倒西歪,在原地瘋癲地轉著圈,發出瀕死的痛叫與狂笑,莫語冰的背依舊緊緊抵在生鏽的欄杆上,鐵鏽和海水都散發著腥氣,她用自己被海浪澆透的衣服掩住口鼻,茫然無措。
眼前的大火已經無法突圍,火與海聯手將他們包夾,墨鏡男子一心赴死,竟然奔進了越燒越烈的火中,他沒有什麼可留戀了,今生選擇了這條歧路,就不得不葬身在這樣的結局裏。可是莫語冰和他不一樣,她還是放不下,她畢竟還愛著一個人……
幾乎是風馳電掣的一刹那,她在火海的對岸看見了鄭煦,隻是很狹窄的側影,被火焰襯得嫋嫋輕搖,他失魂一般四顧,卻找不到目標,雙手攏在嘴邊大喊,飄離的聲音越過火海傳到她耳際,“語冰!語冰!”可是沒有人回答他。
他是在大火快燒起來的時候才趕到,所以不清楚莫語冰站立的具體方位,更不知道她正在透過火焰的縫隙偷偷看他,像是最初一麵回避著他的心意,一麵悄悄喜歡著他。
這個火場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麵的酒吧,他依然是當初那個無畏的警察,那時她救了他,同樣也害了他,害得他如今這樣辛苦而絕望地尋找著一個不值得的人。
他怎麼也找不到她,竟然衝向了大火,他永遠都是這樣,要往最危險的地方去。他試圖越過那片火海,卻被武警拽住,劉菁的哭聲飄在空中,“你還是想著她!你到現在還是想著她!”
鄭煦想要掙開武警,甚至不惜大打出手。一陣烈風刮過,海上浪潮騰地躍起,在碼頭邊緣與火焰相吻,莫語冰身邊的隨從紛紛作出了選擇,有的倒進身前的火海,追求壯烈的死法,有的跳進身後的冷海,妄圖一線生機。莫語冰雙眼含淚,皮膚被映得灼紅,頭發在風中吹散,風吹旺了火勢,也吹歪了火舌,露出一方角度,鄭煦終於看見了她。
“語冰,你等我來救你。”他平靜地喊著。誰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再也救不了她了,就算他也死了,還是救不了她。
他們中間隔著汪洋大火,蒸騰的熱氣如同滾滾洪流,將他們往相反的方向衝推,他們的心隻隔著毫厘之地,仿佛勾一勾手指就能碰到,可是命運卻給他們劃出此生難越的天塹。是啊,他現在是愛她的,可是等到他知道,由於她的存在,使他的葉叔叔陷入了何種絕境,他就再也不會多看她一眼,她是多麼害怕那一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