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唯有董灩親眼見到葉炳、親手置他於死地,才不會加害於鄭煦。可葉炳若是真的死在了董灩槍下,就什麼都完了,鄭煦不會再愛她,隻會視她為蛇蠍,她的餘生或短或長,都將活在他的憎恨中。
即使她現在報警,也沒有辦法改變董灩已經動身去找葉炳的事實,就算警方用最快的速度追蹤董灩,在悲劇發生前趕到,誰又能保證這樣一來,在暗處不會仍有一隻黑洞洞的槍口等待著鄭煦?她不能冒這個險。
她相信今晚的交易平安達成後,董灩會放她走,不至於事後出爾反爾——因為葉炳一死,其餘事物對於董灩來說都是灰飛煙滅了。那間倚梅而立的院落裏,槍響過後,董灩和葉炳的愛恨得以了斷,而她和鄭煦之間,也什麼都不會剩下了。
自從那天鄭煦目睹了小野的狂躁和莫語冰的反常之後,似乎也意會到莫語冰有事瞞著他,但他還是一副沉靜的模樣,什麼都不問,隻是一心投入在那些錯綜的地圖中,就像現在這樣。他還未換下今天上班時的警服,板正的警服穿在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熨帖,這身製服他本該穿一輩子。此刻,他解開了領口的幾顆紐扣,露出裏麵的灰色襯衣,閑閑坐在床頭,全身的色調並不比燈後的暗影更明亮。
“語冰,我們可以從這條小路走……葉叔叔以前的同學在那裏等我們……第一個歇腳的地方在山裏……”鄭煦用筆指點著,碎而執著地說啊說,仿佛要把這些路線全都刻進莫語冰腦子裏,讓她牢牢記住他們將如何逃出生天。
可他一定不知道,她早已斷絕了所有希望,生與死僅有的差別,無非是後者更加容易。
他還在不停地重複著乏味的計劃,像個話嘮一樣,莫語冰打斷了他,“鄭煦,你陪我喝酒吧。”
“喝酒?”鄭煦詫異地微笑。
莫語冰點了點頭,不等他再說什麼,便從牆角的紙箱裏拿出兩罐啤酒,最無味的那一種,度數很低,是鄭煦勉強可以接受的。
打開易拉罐,莫語冰仰頭喝下一口,那樣冰的痛楚,帶著入侵的蘇打氣味,嗝出了火藥般的苦辣,鼻尖仿佛聞到了血腥和硝煙,火焰的燒灼氣息以及海水的鹹澀,她聞到自己逐漸腐爛,可是往昔依舊馥鬱……
“鄭煦,你喝醉過嗎?你知道喝醉是什麼感覺嗎?”莫語冰含情脈脈將易拉罐送到他唇邊,他剛硬的眼睛為她而柔化,她說,“醉了之後,看什麼都是顛倒的、模糊的,再也沒有對錯善惡之分……隻有那個時候,我才覺得自己是可以被寬恕的。”
鄭煦輕易地醉了,酒精對他來說是最好的迷魂劑,他黑色的警服貼著她白色的皮膚,卻不是涇渭分明,而是混攪在一塊兒,黏糊的,晦昧的,變成了莫可名狀的灰色,分不清誰是誰……
他們內心的淨土已被這渾濁的世界染指得麵目全非,但他們仍想用那顆心在世間活出一絲清白,哪管它多麼渺茫。
鄭煦醺醺然睡去後,莫語冰在他身邊默默坐著。
床腳的電暖爐發出嗡嗡的運轉聲,像是夏天的蟬鳴。她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在家徒四壁的破磚房裏,聽著窗外無休無止的蟬聲,給弟弟搖著蒲扇,哄他睡覺,她盼望他早早地睡著,因為再過一會兒,繼父就會罵罵咧咧地回到家,想找個人撒火氣,所有責難就隻會落到莫語冰一人身上。
弟弟一無所知地流連在夢鄉裏,什麼都與他無關。或許他會夢到姐姐,夢到自己長大成人有了足夠的力量,能讓姐姐過上無愁無憂的日子。如今莫語冰終於知道,她與那種日子注定無緣,但她很感激他曾做過那樣的夢,不光是他,還有他。
她在鄭煦額上一吻,“不要恨我太久。”
那根瓢蟲鏈子被她取下,拋棄在床單一角,夜色映襯之下不再那樣光鮮,就像一顆塵封的紅豆。
她打開家門,屋外寒風一擁而入,窩在門邊睡覺的小野一個激靈睜開眼睛,隻看見緩慢合上的屋門,如同一張欲說還休的口。
莫語冰到達碼頭時已過了午夜,墨鏡男子帶人在倉庫裏清點了貨物,買家的商船也停靠了過來,一切都按計劃進行著,輕車熟路。她不知道董灩此時身在何處,或許正在鄰城的高速公路上疾駛,或許已經走近了那間地處鬧市區的院落,靜悄悄的深夜裏隻觸得到清冷梅香,或許那柄銀色手槍就抵在葉炳眉間,新仇舊恨,即將化為烏有。
碼頭上除了他們買賣雙方之外,隻有一些唯命是從的碼頭雇工,周遭未見一點風吹草動。藏有致幻劑的皮箱被搬出倉庫,正要轉到買家的商船上,突然之間,莫語冰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