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煦懶懶地靠在沙發上,像是有些累了,又像是接下來的一番話將會耗損他許多力氣,“語冰,你知道我有多久沒見過我父母了嗎?他們就住在這個城市,隻有一趟公車的距離,可我已經五年沒有見過他們。
鄭煦出生在眾人眼中的書香門第,他父親是生物學教授,母親是一名主婦。這樣的家庭傳統而堅固,像一隻紅木做成的鳥籠,生活在其中的鄭煦每天衣食無憂,安穩得沒有一絲驚喜,鳥籠將所有風波都阻隔在外麵,他不需要去做一隻蒼鷹,隻需成為毛色亮麗取悅他人的鸚鵡。
他猶記得自己三歲時就經常被父親帶到辦公室給大家表演唐詩背誦,仿佛學舌是他最擅長的東西,也記得母親不允許他像其他孩子一樣在巷子裏瘋跑玩鬧,她說那些孩子太野了,兒子這樣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好學生,不該跟那種朋友來往。
鄭煦從小性格柔軟,試圖什麼都聽父母的,既然父親是滿腹經綸的教授,母親是賢德持家的主婦,聽他們的總不會錯,他們規定他的飲食起居,杜絕他學壞的一切苗頭,不讓他聽太吵鬧的音樂,抽煙喝酒之類的事情也一概禁止,這也就是為什麼他的酒量竟會這麼差……
他們為他鋪好了未來的陽關道,求學,從事科研工作,鑲金的鐵飯碗,說出去也體麵。
鄭煦一直都在努力說服自己,父母是為我好,他假裝看不到父親趁著母親不在的時候將係裏的女學生帶到家裏來,對不知人事的他聲稱那是做“生物”研究,他同樣刻意忽略母親逛珠寶店時的揮金如土,一打起麻將來便不分日夜的精氣神,他極力不去問自己,他們真是對的嗎?也極力不去思考自己的存在究竟是不是為了撐起這對夫妻的麵子。
他在這死水微瀾之中默默度日,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全由他們來設計,他甚至沒有情緒,人生像是一盤散沙被倒進他們手中的模具。如果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他總感覺自己像是沒有活過。
“所以最後,你實在忍受不了,就去當警察了?”莫語冰頗有悟性地說。鄭煦的家庭雖然並不如意,跟她比起來卻是小巫見大巫。
“其實我就幹過這麼一件自己想做的事。”鄭煦將電暖爐的旋鈕調高了一檔,“我之所以想當警察,是因為十一歲那年,我差點成了人家的刀下鬼,是一個警察救了我,他姓葉。”
姓葉的警察……莫語冰突然覺得這個稱呼有點耳熟。
“那天我趁爸媽不在家的時候偷溜出去玩,在小路上碰見一個男人,他手裏提著刀,眼神像死人,渾身是血,不過那些血都不是他自己的……語冰,你信嗎,當時我更多的是激動,而不是害怕,他是個亡命之徒,多背一條人命對他來說沒有區別,我看見了他的臉,他當然想要殺掉我,後麵的事情發生得很快,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葉叔叔已經把他按在地上,他的刀在葉叔叔胳膊上劃了很長很深的一道口子……”鄭煦一邊說一邊用手粗略地比劃著,“當時我並不知道葉叔叔是警察,後來我得救了,坐在警車上,聽到那些警察很恭敬地對葉叔叔說話,還問了他的近況,我才想到他應該是他們中間的一份子。”
“他是不是辭職了?”莫語冰已經了然於胸。
“你知道?”鄭煦並不意外,“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辭職兩年,從這個城市搬走了,救我的那次,隻是回來看看……他曾經幹過臥底,同事們都說他是怕被黑-道報複,才連警察都不敢做了,可是他告訴過我,他隻是厭倦了所謂的黑白之分,為了維護正義,他欺騙了別人的信任,傷害了自己最想珍惜的人,他不能原諒自己……所以,後來他聽說我決定當警察,並沒有誇獎我有誌氣,反倒發了很久的呆……”
莫語冰沉吟不語。
鄭煦接著說,“其實我當警察與是非黑白沒有多大關係,我隻是想毀掉原來的人生模式,不想再被我爸媽捏在手裏,我高三那年,葉叔叔因為救人受了重傷躺在醫院裏,情況很不好,人已經到了鬼門關,我想丟開功課去看他,可我爸媽堅決不同意,把我鎖在家裏,上學也派人跟著,他們說,我又不是什麼神醫,去了也沒用,還不如好好備考,前程是開不得玩笑的……那個時候,我對他們完全寒了心,後來我先斬後奏報考了警校,我爸媽打過罵過,最後把我趕出了家門,說我有種就不要再回去,還說我最好為國捐軀,所以我現在也隻當作他們的兒子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