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柒遙遠的某處
鍾遙血永遠記得離別日的情景。人群龐大,如黑雲壓城。無數嚴肅的目光落在他的肩頭,灼熱,隱形的火焰把長劍燒成虛無。
某些熟悉的麵孔使他皺眉。西川夜女餘桑,大漠的雄猿後代喀河子,沙妖霍帝至親百裏香。邏輯突生變故,四個月,陸命在暗中設置機巧。
凝視長劍下的少年,仍嘴唇緊抿,一言不發。四個月前的雨巷,如是,從頭到尾,即便他凝水洞穿他的身軀,死守緘默。
人群悄無聲息,意蘊在心神深處衍生,升騰跳躍,對峙鍾遙血。大落七人眾是舉國的至強,人海仍似紙張撕扯。令鍾遙血感到沉重的不是龐大的人群,而是目光。
七年前,南方劍聖高離硬闖防線,在雨夜中和他對峙。鍾遙血記得高離的目光,他的力量在他之上,即便如此,他不後撤一步。
圖景似命運安排般契合。他的長劍抵在高離的脖頸,血和雨水混合。暴雨衝刷靈魂,他:“有意義嗎?”
漫的雨水,風拍打臉頰。高離吸氣,注視遠處的屋簷。貓跨過,躲雨,瓦片掉落,碎一地。他發笑,格外突兀,令鍾遙血皺眉。
“某些東西永遠不會被磨滅,我會死,之後,我必如雪崩再來。”
彼時,鍾遙血意識到某種無形的因素橫亙在兩人之間。人類永遠無法相互理解,海界,對他是一個混沌的場所。殺生、惡行、卑劣,每時在上演,仍有無數人渴望登臨彼間。
深處,是什麼作為支撐?問題埋種心間七年,及此,長劍下的少年執拗得瘋狂,人群不顧後果搭手營救,鍾遙血找到答案。
海子尋覓海界,設計長生的謊言。他建立新的塵世,彼間,一切無關緊要。海界,是對俗世至深沉的嘲諷。
收回長劍,鍾遙血凝視陸命。雨巷,冒死盜走海子的畫卷,從不停步。他:“有意義嗎?”
船身堅固,鐵皮穩妥,海麵冷眼旁觀。
陸命起身,收回大樸刀。心間的種子瘋狂生長,暮穀碼頭,亂發的男人把手放在他的頭頂。
“掙脫大地粗暴的束縛,去觸摸上帝的臉。”
言辭跨越歲月,化作堅固鎧甲,護心神安定。男人神秘,隻留下模糊的字句,再沒有出現。陸命清楚地記得男人的麵孔,曆曆在目。
他凝視寬廣的海麵,眼眶發燙。
“我已經見過大海,見過深處的湧動。我不能當作沒有見過。”
青衫獵獵作響,狹長細眉舒展。字句成為沙土,埋種大地。支撐其行走的,是如此虛幻的念想。
鍾遙血搖頭,:“海界是混沌的集合,你無法生存。”
陸命沒有猶疑,:“我不要生存,我要生活。”
高層隱匿林中,陳竹竹注視陸命,目光閃爍。祈暮心神複雜,腦海裏浮現某個女人的身影,海邊七百多個日夜的沉思,隱有崩裂之兆。
契合,高層彌留之際的意念,得到再現。鍾遙血永遠記得長劍行將割破脖頸時的圖景,高離發笑,眼裏夾雜嘲諷與堅毅。
泥土發軟,靴尖沾抹汙雜。斜劍,橫劍於胸。空氣發涼,微光再尖端閃爍。鍾遙血直視陸命,:“擋下這一回,我讓你走。”
有風起於心海,帝佇立橋梁,凝視陸命。他:“非如此不可?”陸命吸氣,掌指發白,:“非如此不可。”
帝笑,身形消散。十滴血,諸神無法抹除的驕縱,瘋狂遊走肢幹。兩滴血發散,溫度急劇上升,表皮泛紅。
陸命再無法抑製心間的狂躁,腳掌踏裂泥濘,大樸刀劃破空氣。放大,極速放大,第一千零一顆塵粒寸斷。輪椅上,傷殘的於歸一強撐模糊的眼,神色震撼。
“五行散走。”陸命衝出,似箭矢,割裂暗中的一切線條。
浪客劍的硬,是他人難以想象的硬。男兒到死心如鐵,大河之劍上來。陸命懷抱至深沉的震懾。
長劍閃過,大樸刀撕扯。
斯文與禽獸。
岸邊的泥沙塌陷,遙遠的崖畔,樵夫驚擾沉睡的獅。
與地兩重,花與海殊途。
崩裂,從根部開始。
陳竹竹睜眼,嘴微張。祈暮神色震歎,無言。
人群屏息,螃蟹生吃大魚。
火筒墜地,莫踏呆立。
有風起於林間,吹動青衫。
鍾遙血凝視掌間的裂口,血緩慢湧出。青衫碎裂一塊,臉上出現血線。力量,似困獸,震裂掌指,硬得無法撼動。
陸命半跪於地,呼吸劇烈。大樸刀的尖端斷裂,脖頸處隱有血線。。
交接的刹那,某人縮手,某人未死。
鍾遙血收回長劍,嘴角隱有笑意,:“畫卷給你。”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