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航行在黑暗裏驕傲的賊(1 / 1)

屋簷前凸聚的水久佇不落,驟風細雨自昨夜便經久不息。秋蟬隱藏在枯枝敗葉裏嘶鳴,仿佛要撕裂夾雜泥土氣息的沉悶空氣。

陰,水滴,屋簷,寒蟬,空無一人的街巷。

鍾遙血持劍利於巷道之末,單手在後。他的唇下凝了一滴冰涼的雨水,沿著輪廓清晰的下頜緩緩淌下。他的眉梢平緩而狹長,其下的眸子若汪洋般平靜地盯著巷。隻是在他的平靜之後,仿佛藏匿了震耳欲聾的驚濤。

他的目光穿透了層層雨幕,猶如饑餓的毒蛇鎖定了巷道中央的一整片區域。那一片區域上有汙穢的泥土,在雨水衝刷下變成一道泥流,如蛛網般向四麵八方蔓延。一個少年站在泥流中央,全身藏匿在輕便黑衣內。他身形略顯瘦,身後背負一個柱形長筒,同樣被黑布包裹。少年姓陸名命,年十八。

雨水沿屋簷淌落的間隙越來越短。褪去了繁枝的楊柳似癲似狂。

兩人的目光準確的在空氣中碰撞,無言的沉默令本就沉悶陰暗的氣氛更顯劍拔弩張。鍾遙血一襲青衫獵獵作響,以一種極其平靜的聲音道:“東西放下,我讓你走。”這句簡單的話語後來永遠烙在陸命的腦海。直到多年後他才意識到那個沉悶潮濕的雨夜中遇到的中年男人,到底多麼恐怖。

陸命緩緩把刀從棕櫚樹鞘裏拔出,雨滴在刀刃處一分為二,迅速滑落。陸命的刀是一把大樸刀,所謂樸刀,即是砍柴打草之物,其表麵凝固著暗黃色的油汙以及多年不經打磨而衍生的暗紅鏽跡,刀背處更是宛若樹樁般大大的坑洞數之不盡。無論怎麼看,這把刀都是普通庸俗甚至低鄙。

低等破刀,鍾遙血對陸命的大樸刀評價如是。然而當後者把刀從鞘中拔出的刹那,鍾遙血迅速皺起了眉。隱約間感到一股力量。而這力量,並非來自那把大樸刀,而是此刻離他數尺遠的少年。

“咻”

有風起於巷道,在鍾遙血眨眼調息的刹那,陸命當機立斷地疾馳而來,衝破層層疊疊的雨幕,跳到了鍾遙血的頭頂半尺,然後手起刀落毫無猶疑。

暗黃汙穢的大樸刀在鍾遙血的瞳孔中迅速放大。他向後輕挪一步,身體微微傾斜,龐大的大樸刀沿著他的身軀流暢落下,僅僅使他的衣襟下擺微晃須臾,未傷及一絲一毫。

大樸刀沉穩一轉,把密集的雨幕一分為二。鍾遙血彎腰成拱橋,正欲撤後,這時他忽然聽到一聲輕呼。頓時千萬雨滴若江河般重壓而下,盡數砸在他的臉龐之上。一道呼烈風響,大樸刀從空中劃過,迅速歸鞘,陸命雙臂輕展地躍起,順利地在雨水蒙蔽鍾遙血視線的刹那逃離。

磅礴的雨水打亂鍾遙血平緩而狹長的眉毛,擰作亂麻。待到他睜開雙眼時,隻看見疾馳於巷道的陸命的背影。後者的身影變得愈來愈,鍾遙血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暴躁,立即橫劍於胸。於是周圍的雨水盡數彙聚在他的胸口,狂躁而寧靜地湧動著。隨著他的嘴唇的輕顫,千萬水滴踏空而去。醉如閃電,逝如飛鳥,極其平緩地從陸命的後背穿至前胸。

一串血花陡然自陸命後背以及前胸綻放開來,與稀疏細風和泥濘青石板路頓時混雜一體。然而令鍾遙血震驚的一幕發生了——陸命仍速度不見,轉身消失在一條狹窄道中。

鍾遙血眉頭緊皺,這是他七年來第一次感到不安。於是他沿著陸命逃離的軌跡來到道口。在他眼前的是空蕩蕩的窄道,青石板一格一格向遠處延展,地麵潮濕而平滑,雨滴落入磚縫濺起三兩水珠。沒有血跡,沒有靴底汙濁的泥土殘留。幹淨利落,仿佛從來沒有人登臨此間。

“跑了。”

陸命搖晃著從屋簷落至地麵,“啪”的一聲,踏起無數水滴。他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才推開陳舊的漆皮木門,一股樟丸味道撲麵而來。然後他反手扣上門鎖,身體一下子像泥沙跌躺在床上。。

血液迅速在帆布床單上延展開來,陸命臉龐上顯現出因痛苦而僵硬的紫黑色,他一邊解開自己破碎的衣襟,一邊尋找一種不讓自己那麼難受的姿勢。當看到自己胸口的那片密集而細的血口時,他閉上眼罵了一聲雨巷中的中年男人,但更多的是生還的慶幸。

他心翼翼地把外傷藥均勻塗抹開來,然後再傷口處包上紗布。在做完這一切必要的措施後,他十分疲憊地看了窗外一眼。窗外淫雨綿絕,浸泡至軟的泥土留下了陸命狼狽的腳印。陸命眉頭緊鎖,身體側臥著以減輕體內的疼痛,他把柱形長筒緩緩拿過身前,解開包裹著的黑布——一副畫卷映入他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