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元天曆880年,天降大雪數日不絕,山中飛禽盡藏,獸骨撲屍。石寨中孤寡老幼盡皆奔走於山林高叢,活一村生計。血雲萬裏,風聲鶴唳,鴉雀啄食岩壁之間,鷹架零肉,黑鴉競自相撲,淋血毛骨,一時間畜道失衡,蒼空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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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連接石寨村有一條泥路,兩邊百米高的大樹連綿不絕,密不透風,看不到一絲光亮,落日的餘暉透過林葉間的縫隙灑在小路上,幾個布衣打扮的村莊獵人蹣跚著向著村子走來,仔細看,有彎腰駝背的老人,有缺胳膊腿的年輕人,還有兩個十幾歲的少年,每個人背上纏著一把木弓,大小不一,一個人手裏提著一隻半死的烏鴉,另一個抓著半隻大雁的身子,配上此情此景,這批怪人像是從莽荒巨獸中歸來的偷渡者,奇形怪狀,稀奇的是每個人都笑臉相對,步伐穩健,渾身透著一股野氣兒,倒像打仗歸來的勇士。
“山娃子,一會兒去我家,讓你花嬸兒給你剁下半隻腿來”瞎了一隻眼的漢子揚了揚手裏的半隻大雁說道。
“阿——阿叔,我不——不要了”旁邊一個瘦小少年連連擺擺手,結結巴巴的回答道。
“那不行,必須得去”山娃子剛想說話,被大胡子汪叔一瞪眼,馬上閉上了嘴。
路上一夥人說說笑笑,提起了山娃子的口吃,前些年村裏人熱心腸幫忙找過土方,試了幾個也不見好。一陣唉聲歎氣過後又說起了分吃食的事兒,山娃子一聲不吭,心裏很是感激寨裏人做的事,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身體,半天罷了。
到了村口,大娘大嬸的都坐在石樁上閑聊,看樣子等了半晌,山娃子身邊一個叫石頭的少年直接從人群中竄了出來,一下子撲到了桂嬸的懷裏。
“來來,我看看受傷沒”桂嬸心疼的眼神上下打量,一邊還用手這邊捏一下那邊掐一下。
“娘!你掐疼我了,叔嬸們都看著呢”
眾人瞧著歡喜,都哈哈大笑,石頭更不好意思了,藏在他娘身後隻露了一雙眼出來。
“當家的,這都是今天的食兒?”汪嬸看著汪叔手裏拎著的半隻淋血大雁問道。
“給婆娘,把這個煮了湯晚上給大家夥分了”
田拐子叔看著汪叔的大雁,又瞧了瞧手裏的半大烏鴉,躊躇了好一會兒,一狠心說道:
“瞎子哥,把這個也一起分食了罷”
“這個哪能,是你自己好不容易敲來的,不行不行”汪叔瞪著獨留的一隻眼嚷嚷道。
“這……以往沒敲到東西,嫂子老來給孩子們送吃食,我這……心裏過不去”田拐子叔哭囔囔的說道,聽語氣好似要哭了一般。
“是啊是啊,一起吃吧”田奶奶一旁站了出來,也叫嚷著讓汪叔把東西收下。
“田嬸,拐子老弟,當家嘴笨有些話不會說,老妹家還有兩個狗大的娃兒,你們一家五張嘴,咱整個寨子還不到二十口呢,這麼大隻雁兒夠我們吃了,我和當家的還怕你們吃不好呢,大人頂頂就過去了明天還能再去敲些回來,娃兒們可不能餓一頓啊”汪嬸一番子話下來,村裏老少都點頭稱是。
田拐子叔一家也沒話說了,一個大男人哭著就要給汪叔跪下,剛下身兒被一胳膊架了起來,汪叔有點發火:
“這是幹啥,都是一個村的,再說了我分食應該的,看看你們,再看看我,是不是比你們強多了,看看這隻眼他娘的多亮”說完還崩了一下眼貼,發出一聲肉的脆響。
這下把大家都逗笑了,田婆子一家又道謝了幾遍方才一步步的挪回村子,田拐子一隻腿從膝蓋處截了,空蕩蕩的,另一隻腿常年吃力有點變形,烏鴉由田奶奶拿著,兩個人攙扶著向村裏走去。
“唉,這拐子一家……唉,不好過咯”
“誰說不是呢,唉,都是他娘的打仗,寨裏人都他娘死完了”
周圍人一人一句,盡是些說不盡的傷心事兒。
“好了,大家回家收拾,叫上婆娘孩子,一會兒來我家吃肉!”
“好!”
“好!”
看來還是填飽肚子才是咱寨子裏的大事兒,山娃子心裏想著,剛準備起步回家
“山娃子,你別走,跟你叔回家”
“我……我還是”
“還是啥還是,趕緊走”汪叔沒等他說完,一把拎著山娃子的衣領往村裏拽。
一行人在夕陽下身影拉的老長,光線打在身上,隻留下一道道模糊的影子,稀稀疏疏的往村子裏走,越來越遠,各自尋找自己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