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內的打更聲傳進莫家的高牆深院之中,莫嘉禾數著,三下,三更了,她再不逃就來不及了,可是她又該怎麼逃呢?
莫家是長安城內最大的經商世家,她是莫家最小的女兒,年方二八,貌美如花。可惜她娘親因生她難產而死,她一出生就被傳為不祥之人,所以雖為富家千金,卻不得父親寵愛,長年養在深閨,一年到頭若不逢家族盛事,就僅有七夕乞巧節可以出門見人。
這兩年家族生意每況愈下,為了莫家的穩固,她爹當即決定與大官家許家聯姻,將於明日把她嫁給許家的……傻兒子。
她怎麼會願意嫁給一個從未見過的傻小子?想著自己一輩子都快毀了,她終於有了點覺悟。得知了她爹的這個決定之後,唯唯諾諾了十六年的她,第一次向她爹提出抗議,奈何抗議無效。
於是她放下繡花針放下琴棋書畫,開始學翻牆逃跑,可惜經驗不足能力不夠,每次都是還未逃出院牆就被捉了回來。她爹派人嚴密看管她,就連前兩天的七夕節她去燈市廟會乞巧,也有一大幫家丁跟著,她根本沒有逃跑的機會。
那晚,她乞巧完,在燈市上擁嚷的人群裏走著,意圖甩開身後緊跟著的婢女和家丁,因為慌張,走起路來跌跌撞撞,像一隻六神無主的小白兔。
她不知道的是,同時,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位青年公子和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公子凝望著她,忍俊不禁,而目光溫柔如水:“原來她一直都是這樣笨手笨腳的……”
仙風道骨的老人輕撫白須,說道:“你去吧。反正一切姻緣皆注定,你和她終究以此方式相遇。”
然後笨手笨腳的她就撞進了一個人懷裏。
當時路邊白花開滿枝丫,盈盈燈火下,那人立在她麵前,白花飄落在他肩頭,金色的麵具遮住一半麵容,唇角勾起露出含帶一絲桀驁的笑,麵具下有一雙光華流轉的眼眸。與那雙眸對視一眼,她頃刻間雙頰緋紅,羞澀地低下了頭,心跳如鼓,不知所措。
她聽見他如夢如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把古琴,名為天涯,以你的血滴在琴之上,就能奏響它,它能帶你穿越時空,離開這裏,去往千年之後,你要是後悔了它也能帶你回來,但是,記好了,你隻有兩次機會。拿去吧,奏響它,有一個人在千年之後等你。“
他將琴遞給她,她當時如同身在夢中,愣愣地接過,待她回過神來,那人已轉身而去,她想去追,而那道身影已隨著人流,走到長街的盡頭,消失在那燈火闌珊處。
憶起那晚的滿城燈火,憶起了那晚街邊的一樹白花,就算是在這樣的時刻,她還是心生暖意怦然心動。她知道,在撞進他懷裏的那一刻,她有了十六年來未曾有過的快樂。
那把古琴就放在琴台上,取代了她彈了十幾年的舊琴,但其實,這把琴看起來更為陳舊,不,應該說是古老,琴身是近似黑銅般的紅,鑲嵌著繁雜而莊重的金色紋飾,琴身一角用赤金勾寫了兩個字“天涯”,字體是複雜的大篆,琴弦更為古怪,她試著彈奏過卻發不出一絲琴音。
房內燭火早已燃盡,她借著月光望著這把琴。這些天她一直在想著那個人對自己說的話,可是她又不敢確信,穿越時空?到千年之後去?千年之後又有誰在等她?
她決定試一試。於是她咬破了手指,滴了一滴血在那“天涯”二字上,她的血一落下就滲進了那兩個字裏,那兩個字開始發出白光,接著琴弦也變得剔透如銀絲,她吃了一驚。
她最終還是按照那人的話,用流血的手指撥動琴弦,琴弦發出天籟般的清音,她似乎看到了希望,這種希望讓她不知畏懼,她繼續彈奏,奏響自己最擅長的《同生曲》。
這是她聽過的最悅耳的琴聲,讓她如癡如醉,漸漸就失去了身體的意識,強烈的白光將她包圍,她感覺自己好像飛了起來,不再被困在閨房內,自己好像在長安城上空。
她看不到哪裏是莫府,隻見長街深巷,燭光寥寥,滿城沉寂,間間客棧打烊熄了門前的燈,匆匆趕路的行人都找到了自己的歸處,她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大明宮高高的宮闈,那流光溢彩的琉璃也失去了顏色,長安陷在一片月色朦朧之中,她離這一切越來越遠……
當嘉禾再睜開眼,黑夜已變成白晝,她抱著古琴直立著,腳下的路不是一塊塊石板鋪就的,路麵竟然是很平整的幾乎沒有縫隙的,像是極小的黑砂塊鋪成的,上麵還有白色粗線條。
她抬頭環顧四周,著實嚇了一跳——周圍有好多很高很高的樓宇,拔地入雲,她都看不到它們頂部,這些樓宇的表麵幾乎看不到磚瓦,在日光照射下閃著金光,好像綴滿了琉璃,又比琉璃透徹。
她身旁有很多扁長的小房子絡繹不絕地移來移去,每個小房子都有四個圓圈,這些房子有很多種顏色,但是她看不出它們的材質,它們還會發出奇特而刺耳的響聲“嘟嘟嘟嗚……”她被這些“小房子”包圍,這些對她來說無疑是可怕的怪物,她驚慌失措起來,躲閃都躲閃不及,四周的“嘟嘟嗚”聲越來越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