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夜絞殺(1 / 3)

公元1986年,五月的一個黃昏。

長江之濱,江州城。

李鶴將“解放”卡車緩緩地開進車庫,熄火之後,點上一根煙,靜靜地坐著,他環視著駕駛室,這個的空間,是伴隨自己五年的家,甚至,他在這裏的時間,算起來,可能還要超過在家的時間。

輕輕地,李鶴將方向盤和駕駛台上的儀表盤又撫摸了一遍,強抑住內心的不舍,拉開了車門。

但他沒有像往常那樣拔掉鑰匙。

下了車,李鶴圍著這輛草綠色的卡車,轉了一圈,然後張開雙臂,趴在被自己擦得錚明瓦亮的車頭上,臉貼著引擎蓋,低低的聲調,輕輕地著。

“老夥計,永別了。”

夾著自己那已經洗得發白的帆布工具包,李鶴晃晃悠悠走出了車隊的大院,回過頭,看著五年來進進出出,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扇大門,以及門邊上掛著的,白底黑字的“江州市運輸公司”大木牌子,李鶴緩緩抬起右手,敬了個軍禮。

色漸漸暗了下來,李鶴順著江濱大道,往家裏走去。

李鶴的家,在江州市紡織廠的家屬區,離著運輸公司不遠,三四站的距離,一般情況下,李鶴上下班都是步行。

路燈亮了,江濱大道上,陸陸續續已經有了一些吃過晚飯,出來散步的市民,這座內陸地區的江濱城,人們的生活,是緩慢而舒適的。

五月的江風,溫潤如玉,吹在臉上,像是情侶間濃情蜜意的撫摸。

李鶴停下腳步,伏在迎江的防浪牆上,迎著這潮濕且略帶點腥氣的江風,抽著煙,看著遠處江麵上,那夜行的船上,一盞盞的明燈。

他不急著回家,雖然,他的時間不多了,但是今晚,他的所有安排,時間上都很充裕。

連續抽了幾根煙,李鶴轉身繼續向家裏走去。

江州紡織廠,是一家大型國有企業,依托著長江流域棉區的區位優勢和計劃經濟的政策優勢,經營得紅紅火火。

企業有錢,職工福利自然就好,紡織廠的家屬區,是清一色磚混結構的五層樓房,這一棟棟連片的紅磚紅頂的建築,在八十年代的江州市區,是一道亮麗的風景,連同它的幾千名花枝招展的紡織女工一起,吸引著江州市民豔羨的目光。

李鶴的家,在家屬區的深處,按照劃分,屬於家屬區四區。

李鶴的妻子曹曉麗,是江州市紡織廠辦公室的幹事。當初兩人準備結婚時,運輸公司這邊,給了李鶴兩間平房作為婚房,據,這還是看在李鶴是退伍軍人,曾經為國參戰的麵子上,否則,以運輸公司的現狀,這兩間簡陋的平房都沒有。

但曹曉麗看過之後,並不滿意,李鶴知道,注重生活品味的曹曉麗,非常希望在自己新婚後,能住進新落成的家屬區樓房裏。無奈,她的工作年限,並不符合分房條件。李鶴在陪著曹曉麗跑了幾家領導家裏之後,感覺到這事難度很大,便放棄了,曹曉麗似乎也不再指望性格內向的李鶴能幫上自己的忙,扔下他,獨自折騰去了。

當曹曉麗滿臉得意地拿著分到手的新房鑰匙,在李鶴的眼前晃來晃去的時候,李鶴的心裏,不得不佩服曹曉麗化腐朽為神奇的辦事能力了。

辦事能力?想到這個詞,李鶴心裏暗暗苦笑了一下。現在,他終於明白,自己這位妻子的所謂辦事能力,是怎麼一回事了。

站在樓下,李鶴抬起頭,看著五樓的一個窗口,那裏,是自己的家。

密閉的窗簾內,隱隱透出粉紅色的光,暖暖的,透著溫馨。作為曾經的軍人,李鶴非常不喜歡粉紅色,嫌棄這種色彩讓人萎靡,但架不住曹曉麗喜歡。當初,曹曉麗嫁給自己,無論是才、貌、家世,都有種下嫁的味道,所以這樁婚姻,讓李鶴一開始就習慣了服從。

李鶴抬起手腕,借著昏暗的光,看了看時間,才八點不到,他還可以再等一會。

李鶴倚著一株高大的樟樹樹幹坐下,樟樹巨大的樹冠形成的暗影,以及甬道旁一排排修剪整齊的冬青樹,足以讓這裏成為盲區。至於路邊的那盞路燈,李鶴昨晚上已經讓它變成了瞎子。

遠處,不時地傳來陣陣喧嘩,李鶴知道,那裏是一個露的燈光球場,每晚,總有一部分籃球愛好者在那裏打球,球技極好的李鶴,過去也是那裏的常客。

對麵樓上,有一對夫妻在吵架,間雜著摔碗、摔碟子的聲音,聽著那女人嘴裏像繞口令一樣地罵著男人,李鶴竟然咧開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