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麵上裹挾著溫柔和熙笑容的葉知秋一步一步慢慢踱出去,南沙的心不可抑製的抽痛了幾下。但是他還是沒有伸出手去挽留她,他依舊是沒有。
直到那抹青色的身影不再翩躚在他眼中,他也未曾去伸手挽留。
雕花木門被輕輕的關上,相隔了兩顆看似相近實則冰涼的心。
葉知秋深吸一口氣背靠在冰涼刺骨的木門上,分明是盛夏……為什麼門這麼冷呢?十指丹蔻緊緊地覆在雕嵌的花紋之上,葉知秋的眼神漸漸變得木然起來。反正,都被傷害了這麼多次了,還怕這區區一次嗎。
王府內不見花香鳥語,夜色也漸漸降臨在天際。終於,寒涼椎骨的風吹了起來,撩起她本就單薄的衣裙,風從裙角刮了進去席卷著她原本就冰涼的血液。
以前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她還是個大公司裏隱匿著醫生才能的小文員呢。每個周末去戲園子學戲的時候都能看見那個總愛嘲笑她的男人,總是說她唱得難聽,不堪入耳。卻從來沒有一次真正的指責。
塗油彩的時候他總是手腳比誰都快的幫她拿過行頭,然後裝作一臉冷漠的扔給她,讓她不要遲了。
學碎步子的時候她在台子上練的腳起水泡,不慎跌倒在台子上的時候也是他比誰都要快的把她背去醫院……
可是這樣的他,現在又在哪裏呢?
她後來唱的好聽了,真的,連那戲班子裏的老教頭都說過。往常唱不出來的曲兒她都好像無師自通了一樣,一首首被唱的婉轉纏綿,嬌若鶯啼。
可是唱的好聽了又怎樣?他已經不再聽她唱了。
他死在了那一次送她去醫院的路上,大貨車開過來的那一瞬間他都還不忘把背上的自己丟出去,她就那樣,眼睜睜的看著殷紅的血濺了滿地。
染紅的是他為她拿過的行頭,刺痛的是那雙一直注視著這一切的她的眼睛。
直到救護車來到的那一刻,她都還呆呆的坐在他屍體的麵前。任那些血洗刷著她那二十多年來從沒有見過血汙的眼睛,那一天她幾乎哭幹了所有的眼淚。直到聲音嘶啞,直到血淚幹枯。
“現在我唱的好聽了,可你已經不再聽我唱了……”
被黑夜所包裹的王府小花園裏,依稀能分辨出壓抑而撕裂的抽泣。在這樣一個夜裏,她還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個連生命最後都沒有忘記她的男人,那是她從前卑微如蟲的生命裏唯一的燈火。
可笑的是,最後還是為了她而覆滅了。
她記得,那天她回去的時候幾乎全身上下都是血。就連平日裏高潔雪亮的水袖上都沾滿了他的鮮血,當場死亡,多麼可怕的字眼。當那四個字重重砸來的時候,她的眼前已是漆黑一片。
葉知秋站在滿院的石楠花間,容顏上未幹的淚痕與淡淡的笑容同時定格在慘白的月色下。她捏了捏袖間的水袖,她很少唱曲,如果不是必要她絕對不會唱。
因為每當唱一次,她腦子裏就會想起那天漫天般的血光,刺痛雙眼。
可今天,她想她該任性一次了。
八角長亭旁月光籠罩,瑩白水袖高高在這一方天地高高拋起,映著皎潔而碎裂的月光葉知秋撐著水袖在這裏悠悠的唱起了小調。
她知道,她比誰都知道,他不會再回來。隻有有些時候唱起思帝鄉,她才會覺得他還會為自己拿過唱曲的行頭,為自己在臉上仔仔細細的畫上油彩。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一句唱詞,被唱的斷斷續續不成樣子。原本溫軟的嗓音如今聽來三分嘶啞七分顫抖,甩出去的水袖不知何時竟盈盈的飄落在地。
飄落在地上的白色袖綢像是她慘白的臉一般淒然,葉知秋小心翼翼的抬起手掌,將那挑水袖收回來。“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毫無血色的嘴唇裏喃喃著那句詞,她已經快忘了怎麼唱了。
可惜,已經沒有人再會來教她了。
夜幕中飛過群鴉,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叫聲。葉知秋站在這方小小的庭院裏,唱起那首今日在宮中唱過了的思帝鄉,字字泣血,聲聲慘淒。
葉知秋一直都沒有發現站在長廊盡頭默默看著她的南沙,那張臉上的神情太過於難辨,就算是現在葉知秋回過頭去看向他也不會明白究竟代表著什麼。
長長的水袖迤邐在地麵,劃過了一段灰敗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