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湍急,船身搖搖擺擺地晃了起來。
曾大相和牟沄自幼熟悉水性,毫不覺得有恙,但許多北方少水之地來的船客,此刻頓覺得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曾大相正欲轉頭與牟沄話,卻突然感到身側一股寒氣。隻見牟沄盯著他,眼中射出兩道寒光,嘴唇微動,一字一頓地道:“賢弟,你剛才我什麼?”
曾大相聞言臉色一綠,幹笑了兩聲,尷尬地道:“嘿、嘿嘿,哥你聽我,是這樣的,我不是你狗眼,哥,這個事兒,它有個緣故,哎,對了!你看窗外,今氣不錯啊。”他著,假裝看向窗外,麵色正認真,卻不料空中忽然傳來一聲悶響,竟是真正的悶雷之聲。
牟沄聽到雷聲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你子這嘴,連老都看不過去了。”
曾大相也是嚇了一跳,苦著臉訕笑道:“我隻是一時嘴快失語,又不是有意罵你,怎麼老也跟我過不去呢。”
這時旁邊桌上響起一個爽朗的聲音道:“這雷與你倒沒什麼關係。聽今年長江雨水來的早,聽這悶雷,隻怕今夜又將有一場大雨。”
二人循聲看去,話的是個青年男子。細看時,端的是個好男兒!
這男子約莫二十歲年紀,頭戴一頂鑲白玉冠,一襲褐色錦緞儒衫,五官俊朗,儀表堂堂,目光平和,風度不凡,讓人一眼看去,便覺得這是個作風正派的好男子。
那男子見牟沄二人向自己望來,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冒昧插話,兩位莫怪。”他笑容和煦至極,竟使人如沐梵音。
牟沄和曾大相趕忙拱手還禮,牟沄道:“兄台太客氣了。相逢有緣,談何冒昧。”
曾大相也道:“不錯。兄台方才今夜將有大雨,不知於行船可有影響?”
那男子微笑道:“影響必定是有的,不過這船結實穩當,船家又是幾十年的經驗了,想來並不打緊。”
二人心下稍寬,忽又聽另一桌上一個渾厚的聲音道:“今夜隻怕不隻是大雨。”
幾人聞聲,皆向話之人看去,是個中年男子。這男子坐在角落之中,散發遮麵,看不清容貌,正在獨酌獨飲。他雖然開口,卻未抬頭。他渾身精瘦,與曾大相差不多,卻比曾大相矮一些,身形與渾厚的聲音全然不相符。
這時又有一人道:“難道是暴風雨嗎?”
“聽這悶雷聲,應該便是暴風雨了。”船艙裏眾人聽到夜裏有雨,漸漸都開口議論。
“這船下麵拉著貨,沉實,應該翻不了船。”
“呸!在水上你怎麼敢這個字!也不怕應了實景!”
“呸呸呸!的無知,河神老爺恕罪!河神老爺寬宏大量!”
“河神老爺會跟你計較?在他眼裏,咱就就是螞蟻。打個噴嚏能吹死一片。”
“行了行了。這船家是行了幾十年船的老把式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這船他敢開,老子就敢坐。”
“就是就是,你們瞎在這擔心個什麼勁。船家,這船上有沒有酒,上兩壺來!”
眾人討論起來,船艙之中一時間十分熱鬧。曾大相本來就好湊事,這時與眾人左一句右一嘴,瞬間便打成一片,的好不火熱。
牟沄生性寡言好靜,這幾日隻因跟曾大相在一起才話多了一些,此刻麵對喧嚷的眾人,心中略生煩躁。他鬧中求靜,向窗外看去,誰知這一看,卻是一驚。
隻見那窗邊桌前,粉衣少女麵色痛苦地伏在桌上,她一隻手墊著頭頸,一隻手捂著腹部,臉色蒼白,唇無血色,頭上已有汗珠,表情竟似十分煎熬。這少女十分堅強,強忍著並未出聲,艙中喧鬧,一時卻也無人注意到她。
牟沄心裏一驚,方才還好好的人,怎麼突然就這般模樣了?他轉頭欲叫曾大相,一回身,卻發現曾大相得興起,竟是坐到另一桌上去了。牟沄心中苦笑,剛欲要喊船家,卻心念一閃:這少女強忍不出聲,定是有不便之處,自己貿然叫喊,頗為不妥。
牟沄略一思忖,下了個決心,站起身來走到那少女身旁,微俯下身,輕聲道:“姑娘,你還好麼?”
那少女聞聲微微睜開雙眼,顯得有些緊張,原本潔白的臉龐少了一份血色,秀眉因為痛苦緊蹙在一起。見是牟沄,心中罵道:你呢!我這樣子,傻子都能看出來不好啊!
她一手扶住桌子,另一隻手輕掩朱唇,飄吐出幾個字:“勞煩公子扶我到艙外。”
她聲音有氣無力,牟沄不知她犯了什麼病症,不敢再多耽擱,也顧不得男女之別,伸手便欲攙扶。湊到近裏,一陣幽香入鼻,觸手之處,少女身軀柔軟,正在微微顫抖,牟沄少年血熱,心魂不禁一蕩。他暗道“失禮”,這當口卻想不了那許多,隻強定心神,將少女扶起。
少女渾身癱軟,勉強站起,幾乎是掛在牟沄身上,顫顫巍巍地走出船艙。艙內船客談議地火熱,並未在意這一對少年男女,曾大相背對著艙門,也並未看到。隻有那褐衫男子,看見二人出艙,皺了一下眉,待兩人出去不久,他摸了摸懷中,也跟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