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朝這會兒能懂滿蒙藏漢四種語言,並且其中三種還具有相當水平,但除了康熙自個兒之外能做到的所剩無幾。
阿靈阿自己僅能做到滿漢雙修,外加蒙語口語中級水平,藏文對他來說基本等同天書。
於是阿靈阿、阿喇尼加納蘭家兩兄弟,並阿喇尼精挑細選的理藩院兩名筆帖式,六個人湊在一起翻看成堆的經幡經書和這幾年大喇嘛寫來的書信。
藏地大喇嘛當年見先帝時在京城待了半年,先後共為先帝和當時的太後書寫有一百零八份經幡和經書。
這龐大的遺存,給了阿靈阿和清廷足夠的證據底檔。
在場其他四人都算外行,真正能看出門道來的就是納蘭家兩兄弟了。
受明珠音秀,他們平日就喜愛書畫,明珠為兩個兒子從江南收購了不少傳世的真品,兄弟兩在家無事就把這些前人的墨寶拿出來品評一番。
兩人看了一會兒後漸漸地有了些眉目。
這桑結嘉措不愧是藏地第一聰明人,他似乎也是漸漸地發現了自己露出的破綻。
大喇嘛的信最開始和原本正主的差異頗大,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字跡一點點向原主靠攏,到了最近一年已經和順治年間的筆跡生出了似是而非的相同感。
阿靈阿撓著頭說:“這下麻煩了。”
揆敘道:“怎麼麻煩了?咱們不都發現最早的筆跡不一樣了嗎?隻要拿那個說事就成了。”
阿靈阿道:“那桑結嘉措何等狡猾,他可以辯稱說那段時日大喇嘛身體欠佳。一把年紀的人中風病倒換手寫字,剛剛換手字寫得和過去不同,現在身體恢複了,就和以前一樣了。”
他這話說得十分有道理,一屋子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容若說:“人寫字時候的習慣是不會改的,就算學得再怎麼像,畢竟不是本人,總有不一樣的地方,咱們仔仔細細地找,總能找出來。”
於是屋子裏的人一人分了幾份文書幾卷經幡,帶回家去研究,就連阿靈阿都抱了一箱子走,他是看不懂,沒準珍珍心細能看懂呢?
…
珍珍是沒有讀懂阿靈阿帶回來的那點經幡,她一個穿越女不信佛,經幡對她和鬼畫符沒有區別。
宮中信佛的卻有大把人在,比如皇太後,比如攸寧,比如德妃。
當然,姐姐也不是真的信佛,她更像是追尋浮華宮中生活的一絲安寧,抓住繁亂宮廷事務裏的一縷解脫。
珍珍那日回府後心中為太皇太後不寧,便著人想辦法遞信給姐姐,請她看看是否需要自己入宮幫忙。
別的幫不上,珍珍自認安撫攸寧總是可以的。攸寧如今一邊是太皇太後這位老祖宗,一邊是安王這位親外公,整個人是心力交瘁。
信傳出去後,德妃果然很快就派人來接她入宮。
國公府就交給了阿靈阿的親妹妹蘇日娜,蘇日娜今年已經十八歲,阿靈阿本來已經在為她看京中的親事準備年後安排她出嫁。
如今這狀況,婚事隻能往下半年拖了。
珍珍走的時候還不忘安慰蘇日娜:“你也別急,你哥哥說婚事都要好好看,拖一拖能看得更準。再說拖久了還能多備點嫁妝呢,你往大裏想,阿靈阿不缺錢。”
要不是京城嚴肅,蘇日娜差點笑在珍珍肩上,“我的親嫂子,哥哥總說您欺負他,您還真欺負他。”
“這不是對不住你嘛,唉。”
蘇日娜寬慰她說:“不用著急,我也沒那麼想嫁人。在家裏才能請教您家舅爺爺多習字練畫,嫁人得相夫教子哪有這時間。”
說完就把珍珍塞進了轎子,珍珍自己是早戀早婚早育,不明白她們這些大齡未嫁貴女的心思。要不是宮裏的人在等,她差點就衝出轎子拉著蘇日娜好好問問究竟。
可轉念一想,阿靈阿這個親妹妹從小就主意大,單看她滿屋的王羲之就知道是個心性不一般的人。
轎子中一顛一顛的珍珍又想起了那個老問題:五福和平安長大了要是不像父母期盼的那樣,他們該如何啊?
在這個如支柱般的長輩們離開和即將離開的冬日,珍珍對這個問題的想法和感觸,比之往日又多了許多。
想著想著,她又想起了自己原來的父母,再想著想著,她突然默念起一句話來:“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我現在想想,我那時真是太聰明了。”
珍珍懷著這感歎,走入了慈寧宮。
太後一直坐在慈寧宮大佛堂裏為太皇太後誦經,幾位公主和攸寧都跪在她身後陪著誦念。
德妃剛巧從太皇太後養病的東偏殿出來,朝她招招手,帶著她往慈寧宮後的院落走去。
“大格格說你且和她住一個屋子,旁的沒什麼,你就晚上多勸大格格吃點東西。她上回生孩子難產,身體還虛。”
嘴裏說著別人虛的德妃自己卻猛地咳嗽起來,她扶著門框咳到臉色發紫,猛吸一口氣才緩了過來。
珍珍擔憂地替她撫著後背問:“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有點不舒服,沒什麼大事,別擔心了。”
她把珍珍推進攸寧的屋子,轉身合上門,拉她到裏間囑咐她:“白日裏就別出去了,如果有……”
她深吸一口氣,才把話說下去:“如果有什麼大事,大格格會派人來通知你,隻許認大格格身邊和我身邊的人知道了嗎?”
珍珍點頭,問:“姐姐,宮裏很亂嗎?”
德妃揉揉額頭,微微頷首算是默認。
“很亂,現在隻是剛剛開始,後麵還會有。”她閉著眼靠在珍珍肩頭說,“我還記得宮裏上次這樣的時候,是孝昭皇後大喪……”
她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握了握珍珍的手,“看好大格格,看好皇太後,別讓我擔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