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鵷當然不知道了,她已經睡了太久,甚至不知自己走過了多少路。她與鶯月君是不同的,那是成百上千個靈魂組成的龐然大物,自是有能力在夢境與現實穿梭,又在她附身的時候維持清醒。但自己隻是個脆弱的人類,當這樣龐大的靈魂占據身軀時,能醒著的時候幾乎是忽略不計的。她隻能陷入休眠,以維持身體必要的活動,若是負擔太重,她便無法行動。
於是仿照出前世的、分裂出的意識,將一切都告訴了她。
鶯月君利用她的身體,曾與舍子殊同行前往歿影閣。在那裏,二人都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但作為補償,子殊得到了一幅畫,是與鬼女千麵的“肉”同一時期的東西。鶯月君卻沒能得到任何物件,因為不論是麵具還是美人圖——她的“骨”還是“肉”,皋月君都認為她手上的東西不足以與它們中的任何一個做交換。不,從真正的價值上裁定,瑪瑙的法器可比這些玩意值錢太多了,但皋月君判斷,對鶯月君而言,這並不算是值錢的東西,它來得太輕易了。該說是她從葉吟鵷手中拿來的才是。
這並不是屬於她能拿來交換的東西。
鶯月君自然是氣急敗壞的,卻沒有任何辦法。這對她來說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因為她最需要的魂魄的一部分——被她一心培養為慳貪之惡使又間接抹殺的靈魂,已然回歸至本源。遺憾的是,最先吸引它的是作為“肉”的美人圖。那個魂魄將畫認作歸宿,而非一個當做容器的陌生女子。若得不到“肉”與“骨”,她就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人類的身體。
唯獨破壞了那幅畫,才能將最後的魂魄釋放出來,鶯月君才能成為這身體真正的主人,也就是新的“肉”。可換而言之,如此一來,真正的吟鵷的意識便要被排斥出去了。
“然後,你便成為孤魂野鬼,再逐漸消散。運氣好了,給無常逮回去,輪回轉世。運氣不好,便會消融在天地間,成為紅塵的一部分。”
迦陵頻伽的語氣未免有些太輕鬆了,但這些話的內容已足夠令吟鵷感到恐懼。
雖然她也沒有任何辦法。
“就算你這樣嚇我,也沒有用處……”她搖搖頭,“我什麼都做不到的。”喵喵尒説
“你做得到。”鳥的妖怪說,“你的潛意識想要逃避,才給了她可乘之機,而你本固若金湯。是她用了同樣的手段,通過她所知曉的額外信息,捏造各種各樣的幻覺來欺瞞你——例如名為皎沫的女子,令你漸漸無法辨別虛實,這才動搖到如此地步。一開始與子殊相遇,你分明是記得的,卻因有她在便掉以輕心,鬆懈了對內對外的防禦。你從何時放棄與子殊交流,轉而換成鶯月君了?恐怕你也不記得。但同樣,也正是你還相信著與家人有再會的那一天,我才得以從縫隙中侵入,站在你的麵前。”
“鶯月君……為什麼會做這些事?”
“人和妖怪都有自己的欲望與私情。就算她在這之後,依舊能履行身為走無常的義務,你的損失也無人在意。比起人間大義,你的犧牲是必要的。個人的苦難不值一提。即便黃泉十二月中有人時至今日也反對這個理念,可誰又能改變你的命運?”
“……已經太遲了。”
“並不算晚,你很幸運。”迦陵頻伽豎起一根手指,道,“在他們離開後,有人造訪了歿影閣。那人用自己重要的、僅有的東西,換到了一個物件兒……一個足以對鶯月君對抗的物件。你若還相信事情仍有轉變的餘地,我便給你一個奪回自主權的機會。”
“不,呃,嗯……等一下?”
一直隻是在聽的吟鵷回過神來。她認真地看著眼前這位陌生的女子。的確,她是能感到些許親切的,即便他們“從未見過”。可這種親切並不來源於自己。
“你是誰?”她怔怔地問,“你不會是我。你說的事,我不知虛實,但若隻是我這雙眼睛所看到的,怎麼可能清楚那之外的事?比如離開歿影閣後的事?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能來到這裏……來到,不屬於現實的地方?”
身後花落的速度快了許多,像是在迎合著她的情緒。安然飛舞的螢火蟲都消失不見,不知躲到哪兒去了。風浪一陣接著一陣,將她的衣擺吹得來回晃動,那女人的卻沒有。興許因為她並不屬於這裏。
“本以為憑這副模樣能讓你感到親近些……還是不行嗎?但你的確是聰明的孩子。但我確實擔心,一開始就以真麵目接近,會更早地被驅逐出你的意識之中。好在還來得及。”
困惑中,吟鵷看到麵前的女人向她伸出了手,而她的眼睛卻流出漆黑的淚來。兩道細瘦的黑影染過她白皙的麵頰,她張開口,吟鵷聽到兩種交疊的、混沌的聲音。
“我會為你,驅逐這黑暗。”
“你的陰影,老身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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