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忍耐要到達極限。
握緊拳頭,再輕輕張開,問螢的手中出現了一團青藍色的狐火。狐火很小,也不明亮,在茫茫大海之上就如同星空下的一隻螢火蟲,隨便哪片反射著月光的波紋都比它明亮。問螢輕輕一吹,將這團狐火送向船駛過的後方。
當靠近礁石的一瞬,它突然震顫起來,將黑暗的帷幔砰然炸裂。數點瑩瑩冷光在汪洋上擴散,鋪開一小片光海。這本該是夢幻般的景致,可它揭開的幕布下呈露的光景,令問螢手腳冰涼,甚至一時忘卻呼吸。
海麵片片破碎的礁石上,森冷光芒之中,盤踞滿了她從未見過的——怪物。
除了這個詞,問螢不知還能如何形容這些存在。若要說它們是妖怪,她感到生理性的抗拒與不適,因她難以想象竟能有這樣醜惡得無法形容的造物。它們的身形有些像人類,全身卻裹著鱗革質的外皮,在幽光裏反射出粘膩的光澤。有一隻怪物攀附在離船不遠的礁石上,毛骨悚然的對視中,問螢看到它頭部兩側向相反方向凸出的巨大眼睛,和側麵鰓一般的開裂。這簡直像是將人與怪誕的海獸碾成了泥,混合在一起,又胡亂捏造出的東西一樣。
還有,它們怎麼會是這樣的色彩?問螢對狐火的青藍色熟稔於心,可她從未想過,這種奇異的冷色會組成任何外貌類人的生命的皮膚。況且那些肮髒的藍與綠,就算非要以狐火作比,也有如狐火的光被爛泥沼滾滾翻湧的瘴氣腐蝕潰爛後,所異變的不祥色澤。
狐火的光在淡去,問螢卻仍能看到數不清的光點環繞在他們船後。那是怪物們的眼睛,每一對都折射出詭譎光線,從飄搖青光裏,蔓延到光影交融的邊緣,融入黑夜之中。問螢看到,隨著船的行進,它們也在輕輕轉動頭顱,以目光沉默地追獵船隻,仿佛在以視線代替軀體動作,不懷好意地啃噬她的神經。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還有多少眼睛,在默默地跟隨,寂靜無聲地注視著他們。
——而他們一無所知?
直到火光褪去,問螢仍呆呆地站在原處,大睜著雙眼,瞪著黑暗深處。她不知道自己是更怕再看見什麼,還是更怕這樣對切實存在的可怖視而不見。夏夜溫熱的夜風裏,她結結實實打了個寒噤。因為那些怪物也並沒有進一步行動,船頭的人都還沒醒來。
問螢全身都像是被凍住似的,關節也無法活動,隻是僵硬地以滑稽的動作一點點挪著肢體。耳邊的潮聲不絕於耳,她費了很大工夫,挨近了神無君身邊。
“那些東西……是什麼時候開始跟著我們的?”
神無君並沒有睡著。
“天黑之前。”神無君平淡地說。
就這樣輕輕的對話聲,依舊讓所有人都睜開了眼。謝轍警覺地環顧四周。
“發生了什麼事?還是說,出現了什麼……我沒有看出來的東西?”
“天眼看不出很正常。它們很狡猾,非常善於隱藏自己。在這種單純的擬態與偽裝前,你的眼睛和普通人一樣。”
皎沫也不禁捏了把汗。她皺起眉,輕聲念叨著:“我竟真沒有注意到……”
寒觴無奈地看了一眼問螢,順手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撫。接著,他轉過頭對神無君說:“果不其然……我一早就注意到它們。但我相信您既然沒有行動,應當有什麼理由。不過,那些到底是什麼?”
“一些……熟人吧。”神無君伸出雙手,熟練地抽出雙刀,“它們本用不著對付。”
說罷,他一步輕盈地跳上船舷,穩穩當當站在那裏。他將兩把刀用力地向下一揮,兩道凜冽的風劈向海麵,如兩條蛇般直挺挺地從船體兩側衝向後方,濺起一排水花。在水花尚未落下的時候,他們雖然沒有看清,卻清楚地感覺到,許多夜叉都打了退堂鼓,各自向後撤了幾步,逃離了這方是非之地。看來這對彎刀給它們的先祖留下了足夠深刻的印象,以至於將恐懼銘刻在骨髓裏,代代相傳。不過,也不是所有夜叉都足夠明智,還有不少不怕死的盤踞在這裏。幾人都感到,這小船變得比之前更加顛簸了,這絕不是錯覺。很顯然,不僅礁石上有夜叉,海裏也有不少在更暗處興風作浪的家夥。神無君並不會被這樣輕易晃下來,他回過頭,隔著帷帽對寒觴他們說:
“點火。”
“它們害怕火光嗎?”
“不怕,夜黑的火光反而會吸引它們。”
“那——”
“都要打了,讓它們一起上比較方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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