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起,也許是某一場雨後,原野上萌生出星星點點的綠意。
放眼望去,視線內不再隻有冷肅的枯黃或灰褐。枝頭綻開了新芽,腳下的道路也染上了翠色。一路行走間,草梢悄無聲息地抬頭,由蹭著鞋幫的高度,日漸掃上腳背。時而有小雨在曠野上攆著他們加快步伐,可每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都在邀請他們將視線再停留一會兒,多停留一會兒,享受路途中的美景。
有時,謝轍會看見阿淼忽然停下腳步,伏下耳朵、壓低身子,尾巴梢輕輕掃動。緊接著,這靈物便將自己輕盈地彈射出去,落到路邊的某處,對著蝴蝶連撲帶打,惹得敏感的生靈不安地翻飛。在這時候,他就會注意到,原來在半青半黃的草地裏,還含羞帶怯掩藏著些單薄的花朵。
少了頻頻撞上的麻煩事,時間也忽然快了起來。他們一直在趕路,風景的變化便被聆鵷當做了不同地帶尋常的風物變幻。直到她偶爾走得久了,得脫下身上的厚衣服透透氣兒,她才驚覺節令流轉,寒冬遠去。身邊遠近錯落的鳥鳴,蟲兒在草叢間的撲簌,都不是此地獨有的風景,而是春向整片大地吹拂的鮮活吐息。往年這些時候,她也許還蜷縮在屋內朝外張望,不知在春寒猶存的天氣裏,是出門還是留在室內,做些什麼事才好。而如今,她置身在草長鶯飛中,隨著春天的步履,朝一個確切的目標不懈邁進。聆鵷四下張望著,臉上不自覺露出了笑容來。她也說不清,是這樣一個暖洋洋的春日午後令人心曠神怡,還是意識到經過這些天的跋涉,他們又離目的地更近了許多。
他們距離下一座大城也近了。謝轍和寒觴在辨識方向,正小聲討論著什麼。聆鵷聽到彌音喚了阿淼一聲,大概準備著隨時再啟程,怕它跑得太遠。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能見到一處尚且稀疏的樹冠輕輕抖動,傳來鳥雀氣急敗壞的嘎嘎聲,像是被無形的貓兒爬進了窩。聆鵷似乎看到樹影中有一抹白色,也不知那是否就是被驚擾了安寧的巢中住客。
“沿著這條道,過了這個山頭,就能看到浣沙城了。”寒觴指著草木間的小徑,肯定地說,“這地方曆史悠久,經營多年,客棧酒樓樣樣不缺。要是走得快,等進城挑家有口皆碑的老字號,今晚就能好好兒打打牙祭了。”
他頓了頓,沉痛地喃喃道:“希望路上逮過的野物,能抵得上葉姑娘請咱們吃頓飯的零頭。”
謝轍揉了揉額角,回頭望了眼聆鵷。他掛記的是別的事情。
“不知道這裏城門守備如何。這附近暫且沒有見到活屍的蹤影,我們也有好些日子沒見過活屍的痕跡,連流言都少了。想來這場災禍還未蔓延到這裏,隻是若沒有根治的手段,瘟疫擴散起來,總是輕易又快速的。”
“往好處想,雖說如今我們不算逃離了危險,也暫且比它傳播的速度,要快上一些。小心防備,也比身處其間要強,況且想要進城的話,如果周邊無事,城門守衛放人進去也想來容易。”寒觴歎了口氣,拍拍他肩膀。
事實果然如此。雖說也是座有名的大城池,往來商旅絡繹不絕,浣沙城門口的隊伍可要比綰龍城短上許多。這並不是人流量小了多少的緣故,而是進城不像那處一樣,有許多流程要走。守衛稍稍盤問了他們來此的目的,記下幾人名姓,粗略察看他們身周沒有明顯的傷口,又拿楊柳枝沾了些成分不明的液體,對每個人拍打一番,便放他們過去了。聆鵷聞到草藥清苦的味道,想必這是此地官府應對活屍所使用的藥方。守衛甚至沒有注意到她手臂的異樣。自然,她也並未覺得不適。
一旦進了城,她微微繃緊的後背便鬆了下來,手臂隨步伐擺動的節奏變得自然許多。沒走多遠,她便被城內的商鋪勾去了目光。他們入城的地段頗為繁華,本地與外來的商戶都抓住了交通要道的商機,在離城門不遠處形成了市集,精巧恢宏的匾額、琳琅滿目的小攤、不絕於耳的吆喝,都在時刻搶奪行人的關注。不止是聆鵷,她的同伴們也漸漸放慢了腳步,各自帶著或多或少的好奇四下打量。這裏的物什與其它大城差異不大,勝在花樣繁多,以熱鬧本身吸引來往過客。彌音在瞧著一處攤位上的小玩意兒,有鈴鐺、繩結、木雕的花鳥魚蟲,它們大多玲瓏可愛,很是適合小動物的樣子。當攤主開始遊說她買下時,她立刻收回了視線。且不說她不將阿淼視作玩物,不欲施加給它人類的喜好,光是阿淼現在的靈體模樣,也是無法加上裝飾品的。之所以會多瞄上幾眼,不過是與小生靈為伴的人,自然而然地留意相關的物件罷了。
她小步走回聆鵷身邊,又去看另外兩位同伴。寒觴也不知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事物,溜達得稍遠了些,正左顧右盼。而謝轍則不為所動,認真地端詳一間間鋪麵,想來在為晚上的食宿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