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已經餓昏了頭,便什麼都不管不顧了。那戶人家欣喜地將孩子領了回去,仿佛失憶般對那山鬼的事隻字不提。雖說是好吃好喝地伺候上了,他卻愣是半晌沒動,呆呆地坐在肉菜之前,悵然若失。老兩口以為他不會用筷子呢,還手把手地教。過了一陣,他應該是緩過來了,慢慢地吃了些東西,隻是表情像在食用嚼碎的蠟塊。
他的表裏沒有悲喜。
長期與群體脫節的生活,令這孩子在很多地方有些……反常。但他的聽說讀寫,實則是沒有落下的,他隻是不能表現出來。在回歸同類的群體後,這種所謂的同族善意令他隻感到無措與恍惚,但強大的適應能力是良好的品質。但他能明白那“旗幟”的意義嗎?沒有人知道,但人們希望、甚至相信他不明白。
他還小,他隻是個孩子,他從未與同類接觸過。
中年夫婦待他不錯,村裏其他人在這件事上也格外寬容。似乎同為某種罪行的同黨,一種空前的團結便顯得理所當然。而作為罪證的遺留物,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隨風而逝了。鬼族是這樣的,傳說它們的血肉是豺狼的皮囊,塞滿了沉甸甸冷冰冰的棱角分明的石頭,又以滾燙的、摻入胭脂水粉的開水烹燙,褪去皮毛而成。當然,不同的地區,不同的鬼怪,有著不同的說法,但終歸是某些陰鷙狠戾的象征。可它們的軀殼都是偷竊而來,拚湊而成的,隻要失去生命力,便很快爛成一把殘渣。那孩子來了沒多久,“旗幟”就不見了。
時間過去了一年,兩年,三年。
某一年……
某一年,從小孩子變成大孩子的孩子,明白了什麼。也不對,他早就明白了,他隻不過是……做了些什麼。
他是從何處得到那把刀的?這大約無從說起,但也不再重要。僅憑結果來看,似乎既是一個大快人心的結局,又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典型。它可以被稱作報應,也可以被稱為鬧劇。一切來得太過突然,讓人們都要忘記最初的故事是如何發生的了。
或許也沒人會記得,這樣的故事是如何結束的。
直到他們的出現。
“我說得對麼?”謝轍靜靜地說。
沒有瘋狂的怒吼也沒有失去理智的尖叫,更沒有自嘲般的狂笑。楓比他要更平靜,不如說好像從未陷入失控的境地。他不點頭,也不搖頭;他不說話,也不離開。他隻是靜坐著。
葉聆鵷感到難以言喻的沉痛,胸口壓著一塊山一樣的石頭。
“……那刀在哪兒?”寒觴沉默了半天,開口隻是這樣問道,“那夜裏的凶手隻是你的投影,雖然刀在他的手裏,但在本體上,我們好像沒見到任何凶器。我也的確沒從村子的任何角落,聞到凶器的氣息。即使時間過去了很久,我本也能察覺出蛛絲馬跡的。”
楓自然什麼也不會說。就連剛才謝轍的陳述,他並不同意,也未曾反對。謝轍隻對寒觴說,或許早就丟了,或是被其他路過的妖怪撿走——這都有可能。隻是忽然挑選在特定的某天行凶,這其中的原因仍不明確。想來,楓也不會告訴他們。m.X520xs.Com
“你們也要殺掉我嗎?”楓忽然說,“過去有道行太淺,無法離開的陰陽師,想以殺掉我的方法解開幻境。”
“但這個法術不是你施展的,即使殺了你也沒用。”謝轍說。
“果然夠淺。”寒觴譏笑著,“想來你也不好對付。畢竟是……在鬼身邊長大的孩子。”
葉聆鵷什麼也說不出口了。她隻覺得,雖然目前他們所經曆的事足夠可怕,可楓這孩子……也足夠可憐。同情心於她而言自然容易滋生,但她自認,這一次的悲痛極具價值。謝轍輕歎一聲,麵色難以捉摸。寒觴也猜不透,既然得知真相,謝公子又準備怎麼做呢?
“也許我能幫你什麼。”謝轍這樣說了,“這場幻術嚴謹嚴密,恐怕是實力遠超我之上的陰陽師所為。他大概想除掉你——你很危險。但因為他沒有辦法,甚至可能隻是同情,便沒有殺掉你,而是選擇這樣的方式。我大約能理解睦月君為何隻是路過,卻什麼也不做評說了。但我與他終歸不同,這件事……我沒法當沒看見。”
葉聆鵷疲憊地笑了笑。這番話,令她對謝轍一貫呆板無趣的看法大有改觀。不過潛意識裏她就知道,謝公子一定是個好心腸的人呢。
鍾離寒觴微揚起眉:“呃,你怎麼幫?你也說了,這法術……”
“年久失修的建築,總有最脆弱的一麵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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