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分明也覺得——我也覺得,本不該扯到我們這輩的。我偶爾會恨佘氿,知道嗎?我恨他為什麼要告訴我真相,讓我在仇恨之下受他的擺布。若他沒有出現,我還能沒有絲毫偽裝,真情實意地與你們打作一團。也許我會和雁沐雪走下去,而不是……殺了她。”
慕琬倒也真情實意地發出一陣冷笑。她自顧自地搖著頭,抬起來望了一眼今天的夜色。星星真好看,一顆一顆,那麼亮,彼此又那麼遠。雁師姐雖然血氣方剛,但也是有點文藝風骨的。她曾拿星星比作眼睛,每閃一下就像眨著眼睛。但那時慕琬實在不明白,星星是那樣小,而且都形單影隻,怎麼能與眼睛相比。要是一入夜,漫天都是人的眼睛,想想那也太恐怖了,她怎麼都琢磨不明白。
可不知為何,她今天突然就感覺那比喻再也恰當不過了。她覺得師姐、她師父、她爹,還有那些曾死在自己眼前的生命的過客們,一個兩個都在天上,都睜大眼睛,滿懷一腔溫情注視著她,一眨一眨。
見慕琬不說話,鄔遠歸接著說:
“我想,你過去也是曾喜歡過我的。”
“你是想靠舊情來打動我,讓我交出雲外鏡麼?這步棋出的不恰當,算盤也不響亮。”
“雲外鏡不在你身上。”
鄔遠歸輕蔑地看著她,皮笑肉不笑。慕琬將視線挪下來,也大膽地注視著他的眼睛。她既沒有恐慌,也沒有爭辯,隻是怔怔地看著他。
“我看你大約是在拖延時間。”鄔遠歸接著說,“鏡子可能在凜道長他們那兒吧……你們怕是想故意把我支開。但無妨,鏡子在他們那兒反而更危險。到頭來,你喜歡的、你要保全的,究竟能做到何種地步,我已經準備看笑話了。”
慕琬發出一陣清冷的哀歎。她並未回答這段話,而是接著之前的話說:
“我懵懵懂懂的時候,確實是喜歡過你的,連師父笑說記娃娃親的事,我也記得。”
“哼……你當真了?”
“不再當真了。”
再也不會當真了。
星星還亮著,在某一刻,一並熄滅在慕琬的心中。就像是那些至親之人同時閉上了眼。但天上緩緩落下了稀疏的雪。細小,潔白,像星星的眼淚。
鄔遠歸的冷笑變成苦笑,他也搖著頭說:“在你眼裏我早就不是你的師兄了,是吧?”
“不必。我若不再把你當人看,這一切都變得無所謂了。”
“嗬,隨你怎麼說。”
“非人之物,做出什麼非人之事我也不覺得奇怪。隻可惜整個穀的師兄師姐,師弟師妹——他們本不必被你遮住眼睛。”
“他們……歿影閣有許多可怖的藥,被用在——你謠師姐身上。具體是什麼,連我也不知道。佘氿瞞著我,我便知道,他扶我上來拿到的一切終歸不是在我手裏。我怕他要拿全穀的弟子做什麼,而這一切,遲早會作用在我身上。若要給那一天起個名字,大概就叫報應吧。”
“……你最好能活到那天。”
盡管這番言論的性質比先前嚴重得多,但當慕琬“看開”以後,不再覺得詫異了。不過是一群惡鬼修羅將刀劍對準了雪硯宗,對準了自己的第二個家。這次,獠牙從內部長出,頂破了光鮮的外皮。牙是鈍的,又慢又痛,淬滿了肮髒的毒。
透過小雪的天幕,鄔遠歸深吸一口氣。
“你若想與我過幾招,我隨時奉陪。免得我過去趕上什麼岔子,那妖怪又要推諉到我身上來。我先前說交出鏡子就放過你,在我私心裏是真的。佘師爺不會允許我這麼做,也不允許其他人活著回去。因而,那也隻是我一廂情願罷了,念在兒時的……兒女情長。兒時那些個——我不得不舍棄的東西。”
慕琬橫起傘,目光冷得像死去的星。
“我曾經在快意恩仇與兒女情長中取舍,總覺得要做出抉擇。如今發現二者根本是一樣東西……我卻不得不親手將它們斬斷了。”
“——若你以為你能斬斷的話。”
寒水姬將河裏涓涓細流不斷鑄成冰晶,源源不斷地朝著慕琬吹去。那些或冷藍或蒼白的碎片圍繞在她與傘之上,將那點微弱的月光折射得斑斕。它們纖細柔軟,又寒冷堅韌,如霜雪的祈禱,將一切情感的波濤冰封在每一寸交接的劍光之下,每一次擊打的鳴聲之中。從天而降的雪花紛紛加入這段隊列,仿佛某種祝福那樣真摯與虔誠。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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