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歎息了一聲:“你年紀還小,體會不到萬年的時光是多麼的枯寂與荒涼,因而還能勉強維係住些許人的情感。”
“但對我來說,這世界本已如此無趣,一旦消磨了那最後一絲人性,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於是,我截取了道門的一縷本源,將它帶到了你的世界,循著冥冥中的指引,開始了一次又一次的實驗。”
“本也沒有指望成功,但奇跡總是在不經意間發生了。”
“雖然凡人的魂魄不足以與它完全融合,不過它已經與你共為一體,並且與道瓶產生了共鳴,造就了一縷不朽的魂魄。”
“後麵的事如你所知,我順勢將這一縷不朽道魂封存在道瓶內,再用衍魄將其穩固,直到有一天,你有足夠的能力與它重新融合。”
“至於我,則要填補道門那一縷本源的空缺,為此必須時常冒著風險沉入化道的狀態,以防這片宇宙秩序崩潰。”
至此,一切謎題都有了答案。
玉淩端坐在蒲團上,心神一片空寧。
白光,就是那一縷不朽道魂。
雖是魂力的巔峰,但不朽之境本就殊途同歸,它表現為魂力,卻也可轉化為任何體係的力量。
一切,因這一縷不朽道魂而起,伴隨著他走過了一路的風風雨雨。
一切,也將因這縷不朽道魂而終,恰如一個完整的循環。
這便是所有的因果。
“那麼,如今萬事俱備,你打算如何實施最後的計劃?”
良久,玉淩緩緩呼出一口氣,注視著道靈老祖的雙眸。
“你所設想的,便是由我掌控道瓶,永恒地鎮守在連接兩個宇宙的通道中?”
隻有不朽,可以顛覆有與無的界限,而他若是稍離一步,這脆弱的通道便會頃刻瓦解,重歸於無,當年的道靈老祖便是如此。
道靈老祖微微點頭,口中卻道:“也不一定。”
他的臉上現出意味莫名的神色:“這取決於你如何看待命運與因果,這便是……最後的考驗。”
還沒等玉淩有所反應,道靈老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高塔內。
但也就是這一瞬,他的氣息無窮無盡地擴散開去,仿佛囊括了整個世界。
這是……化道?
不對,這應當是……“病毒”的入侵!
玉淩本已毫無波瀾的心緒驟然震動,僅僅隻是一刹那,他就發現他正在一片一片地失去對此方天地的掌控。
秩序被完全顛覆,有無被徹底逆轉,規則也完全癱瘓!
此時此刻,三大星係,宇宙的每一處角落,都淪為了他們角逐的戰場。
首先消湮的是西境的一顆星辰。
星辰上本來有億萬生靈,在無知無覺之中,他們隨著星辰一同湮滅,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然而下一瞬,這已然破滅的一切,又在玉淩的意念之中,重塑而成。
這是遠遠超出離道層次的對決,是真正可以毀滅一切的天災。
一顆顆星辰有如被無形的亂流拂過,相繼消散成空,又在須臾之後,再度重生。
街道上的男男女女依然行色匆匆地走著,隻是凝停了那麼一瞬,便恢複如常,根本不知道自己經曆了一回“死而複生”。
毀滅的浪潮還在繼續,生生滅滅的波瀾,永無休止。
然而破壞自然比建設要更加迅猛,更別說道靈老祖本就在方方麵麵都占據了主導權。
畢竟,從因果的源頭來說,玉淩便受製於人。
他可以輕易化解外來的侵襲,卻唯獨不能抹殺內部的病變。
即便他的力量已與宇宙融貫為一,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塑中,也依然感到了些許力不從心。
一直這樣下去,就算他能堅持一年,十年,乃至百年,也終會敗落。
他已登臨不朽,自不會因此消亡,但這片宇宙也隻會剩下他一個人。
其餘萬事萬物,都將蕩然無存,包括他所珍視的一切。
必須找到一個可以打破命運與因果的存在……
是什麼呢?他在通聖橋上明明是做過準備的……
玉淩的思緒無止盡地蔓延,也就是在這一刻,他看到祖星也灰飛煙滅。
恢弘華美的祖靈宮,清麗秀美的草湖平原,古色古香的書院,漫天飄雪的冰域,曾經坐落著道淩宗的末久平原,最初降臨的古連山脈……
所有熟悉的一切,盡皆不複存在。
宇宙中隻餘一個無形的空洞,仿佛本就空無一物。
玉淩怔然少頃,沒有再疲於奔命地去重塑祖星,甚至也無視了接下來十幾顆星辰的消湮。
他反倒是閉上了眼。
祖星……
一切的因果便起源於此。
想要斬斷命運之線,打破因果之律,便要將目光放到一切開始之前。
道瓶幽幽地浮現而出,懸停在玉淩的麵前。
“哢嚓——”
一聲清脆的裂響不知從瓶內何處傳來。
他終於找到了。
於是那段被刻意遺忘的記憶,也重新回歸腦海。
……
通聖橋上。
“雲前輩,送我回到過去的祖星,時間控製在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的幾分鍾裏。”
“因果律所限,你隻能看,而不能改變任何事情。”
“我知道,終歸有一些漏洞可鑽。”
“便依你所言,但你隻有十秒的時間。”
“足夠了。”
他如遊魚般在時空的縫隙中穿梭而過,來到了那片鬱鬱蔥蔥的樹林。
他看著那位十二歲的少年身負重傷,在林間奔行,看著平家的追兵步步緊逼,看著少年長刀劈斬,瞬殺來敵,卻也生機散盡。
他無法改變任何事情。
不,他隻能做一件事情。
在白光降臨的瞬息,少年本該魂入幽冥。
而瓶中的世界,也有一片幽冥。
借助雲深的力量,借助天穴始祖的幫助,如此偷天換日,便是那唯一可行的漏洞。
在那天晚上,他對玉清玄說,他沒有在幽冥河中找到少年的魂魄。
因為,那少年早已不在此方世界。
他便是那破局的異數,是那超脫因果之外的存在。
……
“玉淩”重新睜開了眼。
層層疊疊纏繞著他的因果之線,在這一刻盡數斷絕。
一念之間,破滅的幾十顆星辰瞬間複原。
他的意念很快便掃過了宇宙的每一個角落,一切異狀都無處遁形。
而他處理的方式也非常簡單粗暴,直接將時空片片切割斷開,使三大星係頃刻間變成了破碎的鏡麵。
他之前自然也可以做到這點,但隻要因果之線不曾斷絕,占據了製高點的道靈老祖便可以循著他的聯係追蹤到宇宙的任何一點,結果照樣不會改變。
但現在的他,已不再為任何因果所縛。
立於不敗之地的,便不再是道靈老祖。
短暫的寂靜之後,高塔之內重新出現了一道身影。
這次卻是寧澄雪的樣貌。
他的神情不見任何挫敗與意外,反而浮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笑容,以至於那清冷的麵容也柔和了許多。
“關於命運,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那些高喊著要逆轉命運、打破命運的人,卻往往也承認了命運的存在。”
“我卻覺得,這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
“隻要是出於自我深思熟慮的決定,那便不是被外力操控的人生。”
“雖然,你深思熟慮的選擇,也許本就是命運所賦予你的,所決定好的。”
“但這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
“也許,我決定著你的命運,但也許,還有人在決定著我的命運,而那個人可能也被其他人主導著命運。”
“這是一個循環,無止無盡,但我們可以顛倒一下順序。”
“我在決定你命運的同時,也被你所影響著。”
“為你預見的每一條路,都要充分地考慮到你的性格和可能的舉動,而不能做出不合邏輯的安排。”
“從這一層麵上來說,你也決定著我的決定。”
“那麼,你究竟是自由的,還是不自由的?究竟是被決定著,還是自主地決定著?”
高塔內一片安靜,隻有道靈老祖的聲音徐徐回蕩。
玉淩依然盤坐在蒲團上,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又似乎隻是在靜靜地聆聽。
對麵的那個人繼續說著。
“你的答案……我很滿意。”
“千言萬語,都不如擺在麵前的事實更加真切清晰。”
“玉淩,人有善惡二念,輪轉之間,無常無定。”
這好像是……寧澄雪最後對他說的話。
“最初的設想,已無需在意,重要的是,你所行過的路途,才更富有意義。”
他又回歸了齊武的模樣。
從此始,由此終。
“永鎮道門的人,不一定是你,也可以是我。”
“不過,還有最後幾件事,希望你能答應我。”
……
玉淩走出了高聳的黑塔。
意念所動,宇宙萬物又恢複了原貌,不再受任何殘餘的影響。
他回頭遙望,塔內已空無一人。
道瓶憑空浮現,隨後越飛越高,直到觸及了有與無的界限。
“道門,開!”
虛空中,回蕩著宏大而渺遠的聲音。
刹那間無中生有,光門自現。
宇宙萬物陷入靜止之中,隻有道靈靈皇、玉清玄等人霍然抬起了頭,驚愕地望向那扇不可企及的門戶。
一道身影踏著有與無,虛與實,跨入了這神聖的道門中。
“老祖……”
在眾人茫然之際,唯有萬法靈尊辨認出了那道身影,喃喃出聲。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挽留些什麼,然而在這光門的照耀下,他近乎是動彈不得。
“路已斷,吾便為天下眾生,重開一界,以續未盡之路!”
那是“天一”老祖曾經發下的宏願。
彼時,無人聽聞。
此刻,天下皆知。
無論身在何地,眾人眸中都映出了那道光門,都看見了那道融入光門的身影。
宛如撲火的飛蛾,在極致的熾烈中瞬間凋落。
是一瞬,也是永恒。
道門泛起水紋般的震顫,時而凝實,時而虛幻。
但在片刻之後,它卻完全穩定了下來,就這樣高高地懸在宇宙之中。
宛如一輪永不熄滅的烈陽。
隱約間,還能看見門內有一個瓶子的虛影載沉載浮。
靜止的世界重歸於常,隻是對於這樣驚天的大變,眾人更多的還是迷茫。
就這樣……結束了嗎?
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隻是多了一輪“太陽”。
玉清玄皺了皺眉,看到對麵的道靈靈皇等人一動不動地望著道門,而四周依然不見玉淩的影蹤。
正當他有些焦急的時候,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怖而陰冷的氣息當空降臨。
一隻無法形容的、不知屬於何種生物的利爪從道門背後探了出來。
一股狂暴而毀滅性的波動瞬間席卷向三大星係的各個角落。
眾人如墜冰窖,可除了離道境強者以外,其他人竟連掙紮的力氣都全然沒有。
那……那是什麼東西?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恐怖存在嗎?
在極度的驚懼中,熟悉的白光如潮水般漫過,洗去了所有恐怖而陰冷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