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大人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支狩真拎起桌上的紫砂羽觴壺,倒了杯茶水漱了漱口,一口吐掉,幾滴深褐色的茶汁濺在寧小象的黑緞官靴上。
寧小象猶如未見,神色自若:“天色不早,今日暫且到此吧。日後若有疑問,本官再登門拜訪。”他拱拱手,告辭離去,忽而又仿佛想起什麼,轉身從袍袖內摸出一方朱絨織花禮盒,“叨擾世子多時,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支狩真正要推拒,懷中的白玉骰子突然發熱。他心頭一凜,望向寧小象,自己那日在青花巷流露出了對獸魂的興趣,必然被此人瞧了去。
“世子會喜歡的。”寧小象將禮盒塞到支狩真手上,笑了笑,步出廳堂。
他一路未曾回頭,轉過花徑,目光一瞥,透過茂密交錯的樹枝,趙蝶娘依舊孑然而立,單薄的芳影仿佛融化在了暮靄裏。他甩了甩袍袖,迅速離去。
出了侯府大門,穿過青花巷,兩個身著青色蟒服的天羅衛僉事迎上來。一人問道:“大人,可查到什麼蛛絲馬跡了嗎?”另一人苦笑搖頭:“侯府我們也去過多次了,還不是一無所獲?其實陛下也明白大人的苦衷,博陵原氏這樣的世家巨擘,連個下人都沒法隨便抓起來上刑拷問,要怎麼查?”
“原安母子所述,和我們事先查到的大同小異。不過沒關係,盡人事而已。”寧小象隨手脫去官服,和悅一笑。三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寧小象忽而駐足,開口道:“有一點不太對。”
兩名屬下精神一振:“大人可是發現了什麼?”
寧小象沉吟道:“趙蝶娘和原安之間,似乎敬而不親。”
一名僉事不解地道:“門閥世家大抵都是如此吧?”
寧小象“嗯”了一聲,沉思不語,隨後擺擺手:“你們先散了吧,我自己走走。”
此時濃暮四起,華燈初上,寧小象混雜在人流中而行。不知不覺,他的膚色漸漸發暗,眼睛縮小,雙眉距離拉開,鼻梁塌陷下去,身軀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慢慢變矮。走出人群時,他儼然換成了另一副陌生的樣貌。
這是他最得意的通脈易骨換容大法。這門功法最初的名字,叫“易容術。”凡是在江湖上混過幾年的,幾乎人人會使。然而像他這般,將一門爛大街的易容術推陳出新,真正衍化成技近乎道的功法,千百年來絕無僅有。
那種筋骨撕裂、血肉潰散的疼痛,可謂生不如死,絕非常人所能忍受。
接連穿過弄巷,走到城西時,寧小象儼然已是一個壯年漁民:麵色黝黑,麻衣半解,露出堅實粗獷的肩膀。他光著大腳丫,扛著一擔活蹦亂跳的紅蝦子,走進長江灘邊的魚市。
沿岸的江水混濁,漂浮著粘糊糊的泡沫、魚鱗和垃圾。擁擠的棧板、漁船上,陸續升起一道道濃黑的炊煙。漁民們三三兩兩地圍坐在爐灶旁,或默默抽著旱煙,或抓起十文錢一壺的粗劣白酒,一邊有滋有味地咂著,一邊高談闊論。
“老馬,過來喝兩杯!”
“老馬,今個兒這麼晚?去城裏找女人了吧,哈哈!”
幾個漁民瞧見寧小象,揮手吆喝。他憨笑點頭,熟門熟路地向魚市深處走去。魚市的晚市已近尾聲,空氣中充斥著魚蝦蟹貝的腥臭味,泥濘的土路灑滿魚鱗、斑斑血跡和五顏六色的內髒。
在一家掛著“鮮蝦來”招牌的魚檔前,寧小象放下擔子,和檔口的夥計打了個招呼,目光向四周迅速掃了一眼,徑直入內。
裏麵不過數丈大小,光線昏暗,擱了一張狹窄的木板床,土旮旯裏堆滿破破爛爛的漁具。一個老婆娘坐在地上,眯著眼,專心地織補漁網。
“老馬,這次捕了一條大魚。”老婆娘抬起頭,指間的魚骨針閃過一縷尖銳的寒光。
“大魚?”
“真正的大魚。”
“不錯。”寧小象目光一閃,合身躺到木板床上,腳跟一敲床尾機關。“啪嗒”一聲,床板翻轉,人瞬間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