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六年(18年),初夏四月。
一處鄉亭來了一個騎白馬的少年,這少年身形瘦長,看上去差不多已經成年,相貌也是非常英俊,飽滿寬闊的額頭微微滲出汗水,筆直的眉毛在末處微微拉長,淩厲的眉峰幾乎要伸入鬢角,眼睛細長而炯炯有神,微微含笑,山根鼻梁高聳卻不粗壯,上唇有點薄,臉也有一點點長,但卻更顯爽朗清舉和英武之氣。
少年上著青灰色長衫,下穿赭色褲褶,頭上帶著高直挺拔的竹冠,腰間懸掛了一柄金裝紋鐵長劍。所謂褲褶,源於北胡人,流行於後漢,便於騎乘,通常作為軍中戎服,在民間盛行於遊俠劍客之間。
這個少年,名喚薑泫,表字伯霈,乃是涼州水薑氏子弟,遊學山東,師從大儒鄭玄,學近一年西行,路經此地。
中原不比涼州酷寒之地,剛到四月,氣已經漸漸熱了起來,薑泫又在太陽底下趕了大半的路,額頭、臉上都是汗涔涔的。在鄉亭的閭門前,他勒住了坐騎,拽著袖子擦拭了下汗水,轉目四顧。
棗陽亭也算是地處要道,由北門延伸出一條青石板路,沒幾步就接上了官道。路口處立著一根路牌,路牌上邊立著一尊木製的日晷,指針的影子快到了申時。日晷下邊橫著一塊名牌,寫著“棗陽亭”,名牌下邊插著兩個同樣木製的箭頭,一個指著自己來的方向,寫著“匡城鄉”,一個順著路的方向指著西南,寫著“酸棗縣”。
眼前這一段官道筆直寬闊,基本上是沿著河水(指黃河),也正是他來時走的路。沿著官道一直往西南走百八十裏,其間得繞過一片名叫“矮騾嶺”的密林丘陵,就可以到酸棗縣城,過了酸棗,一路向西,便會到了帝都雒陽。
官道兩側則是大片的粟田,禾葉蒼翠欲滴,應該是個不錯的年景。入夏之後,下了兩場大雨,田地裏鬱鬱蔥蔥,風一吹,青色的禾葉起伏不定,就像東海的海浪一樣。遠遠地可以看到有三兩個田奴、徒附穿著牛鼻褲,光著膀子在其間勞作,不過眼下雜草萌生,正是鋤草的時節,田裏人應該非常多才對,隻這幾個人,卻多少顯得有一些古怪。
快要申時了,路上車馬來往、行人頗多。有單衣布履的儒生,有衣服文采的商人,也有穿著黑衣或白衣的黔首。因為世道不寧、道路不靖,行人多隨身佩戴短刀、長劍。
薑泫走進閭門,裏內多數都是低矮的茅草屋,偶爾會有些泥瓦房,可見裏中並不富裕。三兩個孩童在追逐著嬉笑打鬧,有好幾家已經升起了炊煙。
沿著亭中一條還算寬敞的土路,薑泫走到了亭舍前,從馬上跳下來,整頓了下裝束。
亭,停也,亦人所停集也。亭負責一亭之地的治安、郵驛、民事。大率十裏一亭,亭有長。十亭一鄉,鄉有三老、有秩、嗇夫、遊徼。十裏一亭,十亭一鄉,都是約數。一些的亭便隻有三四個裏,例如這個棗陽亭。這個裏,不是距離,而是相當於一個自然村。
隔著大老遠就能看到在亭舍大門前有一根丈餘長的柱子高高聳起,柱子的上端還立著一塊牌子,右上角字寫著“匡城鄉”,中間大字寫著的還是“棗陽亭”。明這棗陽亭也是隸屬於匡城鄉的。
此時到得近前,看得更加清楚,隻見亭舍院落占地頗廣,地基高過地麵三四尺高,有石板階梯與官道相連。想來也是,因為亭不但是治安單位,並且有接待過往官吏、給遠行百姓提供住宿的責任,所以亭舍頗大。酸棗不算是大縣,棗陽亭也是縣中的亭,但亭舍的門麵還算氣派。
薑泫沒再多想,將白馬係在柱子上,走進了亭舍。
亭舍門邊的塾中坐了一個老卒,見他上來,從屋中走出,略微打量了一下薑泫,和善地問道:“投宿?還是尋人?”
薑泫是士人,這個老卒最多也就是個亭長,薑泫本不必客氣,但還是微微彎腰,做了個揖,道:“敢問,此處離縣城還有多遠?”
老卒見薑泫雖然年輕,但也是士人打扮,再者對自己客氣,便不敢怠慢了,答道:“縣城距此往西還有百二十裏,時候也不早了,黑前是趕不到了。貴人若不嫌棄,且先住下吧?”
薑泫又拱了拱手,道:“正有此意,如此多謝了。”一個人出門在外,禮多人不怪。
薑泫將白馬牽進了亭舍,又向老者問道:“老人家如何稱呼?”
老卒在前邊引路,將薑泫引到後院居住的地方,老卒年紀大了,腳步和反應都有些遲緩了,略微頓了頓,這才回答道:“老兒姓荊,是這裏的亭卒。貴人怎麼稱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