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明十年,歲在庚寅,暮春三月,正是早稻插秧之時。
大江北岸,荊湖之地,這幾日的天氣異常地炎熱起來,仿佛六月裏一般,太陽曬得人們頭上冒煙。然而大夥兒仍然要頂著日頭在水田裏忙碌,村寨的場院之中,也不見人影,隻有進了屋子,才能感覺到些許涼意。
這是監利縣新溝鎮附近的一處村落,村正程老漢家的屋子都在村北。靠東麵的一幢三間的屋子,便是長子程鑄久的家。次子程鑄實卻是與父母同住一塊,位於村北正中的五間大屋。村中大部分民居都是土磚壘就,茅草覆頂,程村正家的兩幢房子卻是木牆黑瓦,很是高大氣派。
程鑄久家的廚房,原本是緊挨著正屋的一處土磚小屋。如今日子好過了些,夫妻兩個便將土屋扒掉,重新以紅磚壘築,看起來比從前漂亮了許多。
郭繼恩如今便在程鑄久家的廚房裏,先前在場院裏被曬得渾身冒汗,如今在屋子裏,頗覺涼爽。他瞧著屋子裏泥土夯實的地麵,與忙弄早飯的夫婦兩個閑話。
從燕京至漢口的京漢大鐵路,前後耗時五年,已經在懷明八年全線貫通。為了這條全長兩千多裏的鐵路,戶部先後一共拔銀四千餘萬緡。它的建成,令燕州、中州、兩湖的民生格局,都為之大變。尤其是武昌、漢口兩城,大江橫流向東,鐵路縱貫南北,一時之間,漢口城以天下通衢之地,河南河北之工農產品,以鐵路運來,湖南之出產,則經湘、沅水路而至,令這座新建的城市,迅速壯大繁盛起來。
年節之後,燕京城照例是舉行議政院集議。因為燕京至沈陽、江寧、盛樂等處的鐵路陸續貫通,各行台各道之議政卿,趕赴京城都感覺便捷了許多,於是集議之時,建造更多的鐵路,便成了最為矚目的議題。
數十盞電燈將集議會堂照得十分明亮,有人慷慨陳詞,有人竊竊私語。會堂之內,除各處議政卿外,還有許多報社之訪事,除了京城,還有沈陽、海津、常山、鄭州、濟南、江寧、徐州等處所趕來,人頭攢動,皆在小本上落筆記錄。
來自庭州和衛藏等偏遠之地的幾位議政卿,態度尤為激烈。北庭都護艾爾肯,碧眼高鼻之回鶻大漢,操著並不熟練的漢話:“先到蘭州,這就花了某一個多月,從蘭州到西京,某日夜趕路,又是十餘日。從西京到鄭州,也是十餘日。然後,某坐了火車,到京城隻用了十四個時辰,才十四個時辰!為國家計,請督政和列位宰相,務必要修一條通庭州的鐵路才好。”
“蘭州至西京,西京至海州,這幾條鐵路都在籌劃,有的路段已經開造,都護不必心焦。”議政左仆射朱斌榮熟知實務,耐心解釋道,“十年,十年之內,必定貫通。”
艾爾肯不依不饒:“那麼,蘭州到輪台呢,就不修鐵路了麼?”
“都護,飯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情也隻能一樁一樁地做嘛。”
霍啟明站起身來,很大氣地擺手道:“以二十年為期,中樞可以給諸位立下令狀,教各道,俱有一條鐵路。如何?”
他的聲音迅速被淹沒在一片嘈雜的吵鬧聲中,直到中書令兼兵部尚書楊運鵬起身,教大家挨個發言,他都會一一作答,會堂之內才稍稍安靜了些。
郭繼恩沒有參與議論,隻與周恒、謝文謙等低聲交談。
他打算以周恒接替樞密院都統,副都統之職,謝文謙推薦陸軍都督粟清海,郭繼恩卻屬意劉清廓:“論調兵遣將,行軍布陣,粟將軍確勝一籌。可是說到治軍治將,劉都督就要高出一截了。你看他們兩個的文章,粟都督多為戰力分析,劉都督多為教導總結,這也是他們不同之處。當然,其實這兩位都很合適,但我還是推薦劉將軍。”
謝文謙笑了起來:“既如此,就按都帥的意思來辦。”
周恒卻瞅著郭繼恩,意味難明:“督政兼領樞密院,此將為成例。都帥遽然辭任,不會是有急流勇退之意罷?”
謝文謙也吃了一驚:“離十年之限,這還隔著三年呐,你就不打算做了?”
郭繼恩神色淡然,輕輕點頭:“嗯,民政之事,過於費神,如今的確有力不從心之感。”
“你老兄要是連督政也辭了,可千萬別打算推舉卑職。”周恒連連擺手,“某做不來。”
“你如今年才三十五,是早了些。”郭繼恩望向謝文謙。謝文謙也急忙擺手拒絕:“某是什麼料子,哪裏做得督政之位?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