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晴空萬裏,雲淡風輕。隻見得春風十裏,卷起桃花滿,落英繽紛,又有那澄澈溪水蕩漾,泛起波光粼粼,叫人目不暇接。
正是四月,桃花園中姹紫嫣紅的桃花花枝招展,芳香四溢。
又有遷客騷人慕名而來,趁著忙中偷閑,結伴同行,或是論道,或是訪緣。
道是自然的道,求武道。
緣是桃花魚的緣,求機緣。
在這靈氣世界,世道暗伏,每隔甲子,桃花溪感日月之精華,集地之靈氣,自會生出妙用無窮的桃花魚,是大道機緣。
故而,傳言桃花魚可叫凡人立地成仙,超凡入聖。
正因覬覦這大道機緣,惹來風波無數。
有歌曰:桃花園中桃花溪,桃花溪裏桃花魚。
今日,朗氣清,紫玉冠中年書生盤膝打坐,靜養心神於溪水邊,隱約可見春風拂麵,撩動秀發。
縱觀桃花園,唯獨此人最具仙氣。
白衣勝雪,纓帶繞肩,端如屍坐,不怒自威。
他的膝蓋上擺放著泛黃的竹簡,上刻【洞溪別集】。
在他周圍,乍看是十一株迎風招展的蔥蔥青鬆,蔚然成風。
凝神望去,原來是十一位遠遊求學的鵲尾冠童生。
四處留神,就會發現無數少年豔羨不已,渴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頭戴鵲尾冠。
這是為何?
是因為世間書院立下規矩,唯有童生才能頭戴壹雲紋練鵲尾冠。
童生又是何物?
年方不過十二,學問壓過一方同齡人,應書院之邀,進入書院求學的童子才能被稱之為童生。
因此,童生與鵲尾冠,是孩子們心中最希冀的文人榮耀。
僅次於武人的封俠!
但這榮耀之下,是難以想象,繁瑣深重的規矩與束縛。
下皆知,童生不僅要以教化萬民為己任,更要學貫古今,有舌戰群雄之力。
尋常少年,活著就好。
但童生卻要為盛名所戰。
要與一方同齡人鬥,要和一院同儕鬥,更要跟五湖四海同輩鬥。
總之,文鬥永無窮,書海永無涯。
愁啊愁,換了個世道還得讀書。
但好在這世道,尊崇俠義。
若是讀不好書,還能行俠仗義。
不過,行俠仗義也不是誰都行的。
普通人行俠,充其量被謬讚聲豪俠或者遊俠,那都是私下裏的讚可。
但封俠就不同,助人為樂,那就要銘刻石碑,要被載入史冊的。
所以,世間人,人人都想封俠。
不僅身前有俠名,死後更要千秋萬載,盛名不休。
不覺間,晌午悄然而至,大地風火日漸旺盛,熱的十一位童生汗流不止。
然而,他們正襟危立,神色肅穆,無人投機取巧,隻在心中默背聖賢書,緩解心頭的酷熱。
這時,中年書生心有所感,悠然睜開雙眼,嗓音平和,落在桃花溪,泠泠回響,“易彤,童生易雲可曾歸來?”
話音落下,立馬可見巧童生捏了個拈花指,上前一步,雙手作揖,正色回道,“回敬師長,易雲辭去十五日,未曾歸隊,至今已逾時。”
中年書生撚起兩指,一捋鬢角,繼續問道,“可曾有不法之徒趁機行凶?”
易彤正容回道,“過往過客都循規蹈矩,不曾恃強淩弱,在我等眼前更是謙遜有禮。”
中年書生神色微醺,再次捋了下鬢角,滿意笑道,“如此甚好,下安定,皆守規矩,洞溪鄉裏,何其幸也。”
易彤捏指附聲道,“師長不遠萬裏到訪此處,坐鎮洞溪,理當如此。”
原來,中年書生秉持俠義,不辭辛苦,遠遊至此,隻為護住這座璀璨的桃花園。
中年書生聞言,一捋鬢角,語氣平靜道,“易雲目無法紀,不合規矩,且記大過,待回書院,再行懲戒。”
易彤悄然捏拈花指,笑而不語,躬首退回原處。
此時,桃花溪上遊,正摘下鵲尾冠的童生易雲渾然不知被記大過,尚且獨自披肩散發,一手拎著長靴,腳踢溪水,自娛自樂。
而中年書生背後的童生抬袖擦掉額頭的汗水,默默掏出刻刀與竹簡,暗暗記下師長所言。
刻完後,這童生不合禮儀地背對師長,嘴角掛著笑意眺望桃花與遠方。
在他眼中,是落花繽紛,是燕雀翱翔,是年歲相仿的稚子。
原來,在他眼神的落腳點,早有巍然不動的瘦弱身影佇立溪水,眼神犀利,一腳在前,一腳在後,單手高舉尖頭木棍,如一尊雕像般許久不動。
童生眼中的少年,唯有沉穩二字。
若童生是恪守戒律,不敢妄動,那少年就是嚴於律己,不動如山,矢誌鎮海神針。
隻一眼相見,就過目不忘。
這一幕,靜謐如畫。
可惜大煞風景的是在他周遭,時不時地竄出個黝黑腦殼,歡呼雀躍地拍打水麵,破壞那副寧靜而不知。
不過少年安靜多久,黑腦殼就折騰多久。
一靜一動,反而又是人間美景。
童生眼中,一舉一動,皆是美景。
突然,溪畔枝頭傳來洋洋得意的竊喜聲,“木頭,黑蛋,你倆竟敢背著星河,偷偷前來混水摸魚,看我不去揭發你倆。”
瘦弱少年視若無睹。
黑腦殼浮出水麵,吐了個水泡,眼中露出凶狠的目光,忽然做了個衝出的舉動,嚇得枝頭孩子跌落枝頭,撒腿就跑,嘴裏還在罵罵咧咧。
此時,瘦弱少年眼睜睜望著腳下溜走的遊魚,不動神色。
在他眼中,魚鱗熠熠生輝。
在他心中,好幾道殺意凜然的氣息在蠢蠢欲動。
正在少年揣測不定之時,朗朗乾坤竟有武者不顧規矩,陡然踏水而來,一晃手中長劍,激蕩寒氣肅殺,直取少年胸口。
這一刻,少年從容不迫,腳尖一點溪水,身影向後一退,就是五步。
武者見他躲過,麵色駭然,連忙劍隨心走,刺向少年眉心。
少年見他緊追不舍,鎮靜站穩身影,猛地橫推尖頭木棍,不偏不倚地抵住劍尖,眼神平靜如水。
“為何殺我?”
武者見他擋住劍尖,越發心驚,瞬間撐開真氣,大吼一聲,意欲刺透木棍,卻驚駭發現尖頭木棍堅不可摧,任他如何催動劍身都不為所動。
“洞溪殘民,遺民刑徒,理當該死。”武者駭然之餘,大怒吼道。
然後他一抖手中劍柄,挑起棍尖,自以為巧妙地避開,瞬間身影向前,握劍直刺少年腹部。
武者眼看少年被方才這一聲嚇得呆呆出神,竟然不知躲閃,正暗自慶幸,猛然覺得眉心一股巨力傳來,茫然向後倒去。
在他倒去的方向,有一株桃花樹樹下,錦衣絲袍的少年氣度雍容,正盤膝而坐,好整以暇地打量瘦弱少年,手中的銅錢時不時地拋起,眼神玩味且放蕩不羈,最是瀟灑流淌其中。
在他身後,挎刀而立的壯碩武人不似他這般輕鬆,沉聲提醒道,“牧少爺,我們洞溪裏桃花魚即將現世,此處最是動蕩,不宜久留。”
錦衣少年哦了聲,便不再回話。
壯碩武人冷眼看著溪中少年,哪怕是少年已顯示過人的戰力,仍是不加掩飾地嘲諷道,“區區稚子,也妄想尋著桃花魚,真是異想開,癡人做夢。”
錦衣少年聞聲,忽而起了興趣,一把攥緊手中銅錢,笑問道,“陳護衛如此不看好此少年,不妨與我做個賭約?”
壯碩武人陳護衛一拍腰間挎刀,“陳某忝為嶽家護衛,哪裏有資格和牧少爺做賭。”
武者世界,等級森嚴。
錦衣少年不以為然,“我洞溪裏最無尊卑之分,何況陳護衛假以時日,是板上釘釘的遞炤武者,是我嶽家賴以重任的武人,哪裏是您的這般不堪?”
陳護衛對於自己的未來最為自豪,因此付之一笑道,“桃花魚現身在即,惹來群狼環伺,這才讓我被嶽家主所賞識,僥幸得了護衛之身。”
“嶽家主大恩大德,陳某無以為報,隻好誓死護衛牧少爺周全。”
錦衣少年爽快向後拋去叮當作響的錢袋,“群賊當道,有勞陳護衛多費些心思,護我周全。”
陳護衛還要話,忽然覺得周遭殺氣浮現,忙推刀出鞘,“嶽氏護衛在此,誰人膽敢放肆?”
暗中湧現的殺氣聽聞嶽氏,慌忙收斂,悄然退去。
陳護衛這才放下戒心,眼神貪婪地撿起身前的錢袋,入手一掂量,大吃一驚,“陳某何德何能,幸運擔當牧少爺護衛一職。”
錦衣少年淡然回道,“我嶽牧野不在乎身外之物,隻願大膽賭一賭,身邊能否多個體己人。”
陳護衛將錢袋揣進懷裏,恍然大悟,沉聲回道,“從今往後,陳護衛定當唯牧少爺馬首是瞻。”
“牧野年幼,武力不成器,幸好賭運尚可。”本名嶽牧野的錦衣少年見他神色,傲然起身,眺望那溪中少年,“我洞溪裏妖魔將興,魑魅魍魎都想登台,若陳護衛在此能護我安全,事後我嶽家定當為您舉正封名。”
封名???
陳護衛乍聽這話,氣息變粗,眼神炙熱,麵色通紅,激動不休地問道,“敢問牧少爺,封何名號?”
嶽牧野見此,曬笑一聲,“當然是世間武者都要以命相搏的俠名。”
在這武道橫行的神州世界,武者為求俠名,舍生取義者何止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