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張喜來突遇意外(1 / 3)

一九八二年秋,位於中國北部的瓦拉爾林楊氣溫已降到零攝氏度,寒霜襲擊後的花草淒哀地垂著頭,間或有樹葉撲簌撲簌掉落,空氣中彌漫著鬆葉綠植混雜泥土的味道,遠處蒼翠的山峰正在淡去,由青綠到黃綠再到灰綠,直到黃褐色。這個有著二百多戶住家的山區鎮籠罩在濃鬱的秋色中。冬就要來了,人們忙著把地裏的蔬菜收割回家,瓦拉爾地處北僵,全年有效積溫不足以種植糧食經濟作物,隻能種一些對溫度要求低的蔬菜,人們就是靠著這些蔬菜度過一個又一個的四季,收菜,儲菜,醃菜,除了這些,入冬前更要做好一件事,就是遛窗縫兒,先把報紙(要是能有純色的紙就更好了)裁成10厘米左右寬的長條,白麵加水熬成漿糊,把漿糊塗在紙帶一麵,然後整齊地糊在窗子與欞框之間的縫隙上,整個冬就不會有冷風從窗子鑽進來了。

57歲的張喜來也在做著迎接這個冬的準備,他計算著冬來臨前再多出幾日工,多掙些工分,讓家裏的孩子們這個冬能穿上棉衣棉鞋不挨凍,過年的時候能有米和肉,再給孫兒們添些新衣和糖果,如果錢充足的話就再買兩床被褥,這裏的冬著實冷啊,夜裏總要被凍醒幾次,一入冬,他和老伴的膝蓋和腰便隱隱酸脹,舊痛不解,又添新疾,日子過得艱難。

這清早,還蒙蒙黑,他便躡手躡腳地起床,用綁腿在棉褲外把腿到腳踝處細細纏好,穿上黃大衣,戴上狗皮帽子,悄悄地下炕來到桌子前,那裏放著一個鋁製飯盒,裏麵是老伴兒頭晚備下的今要帶的餐食,通常是幾個饃或烙餅加鹹菜,張老漢揣起飯盒準備出門,“把粘襪套上吧,起風了。”盡管張喜來心翼翼不弄出聲響,老伴還是醒了,她著話從鋪墊下拿出一雙舊棉粘腳套。張老漢接過腳套,套在腳上,穿上厚棉塢兒鞋,欲要出門又返回來,對老伴兒:“這幾日夏生咳得厲害,你給她熬些梨水壓壓咳。”老伴點了點頭,他才放心出了家門。

此次與他出行的照例還是平日裏幾個沒有正式工作的男人,這其中有一個十七歲的男孩兒,叫鐵蛋兒,上個月父親病故,母親領著兄妹三人和年邁的婆婆艱難度日。他是家中老大,不得不輟學幫襯母親掙錢養家,是個苦命的孩子,年紀,瘦弱的肩膀扛著粗大的木頭一步三搖,腰也壓得彎了下去。做了三便懨懨得無精打采,晚上回到家飯也懶得吃。這日早上他母親叫他起床安頓他吃了早飯,含淚把他送出了門。

張老漢和鐵蛋兒來到鎮子西頭集合地點,一輛藍色卡車已經等候在那裏,人陸續到齊後,卡車載著二十幾個人徑直向西飛奔而去。張喜來本想在車上打個盹,可是跑起來的車子風吹在臉上象刀割一樣疼,使他無法入睡,便拿出個饅頭啃起來。卡車行駛了四十多分鍾,在一處叫十九點的地方停了下來,在工頭帶領下開始了一的工作。樹用鋸條鋸斷抬到路邊,大樹用油鋸放倒。很快工頭帶領大家在一棵枯萎了一半的老楊樹下停住,打算伐掉它,這棵樹直徑有半米粗,二十多米高。大家配合著,用繩子在樹上綁好,按計劃油鋸手先在一側鋸開三分之一,然後在另一側錯開位置繼續鋸三分之二,最後大夥再合力將樹拉倒。

就在油鋸手鋸第二麵的時候,大樹便傾倒下來,大大的枝條和落葉從空飄落下來,大家慌了手腳紛紛向後方撤去……

北京時間上午九點二十分,瓦拉爾中心校二年級學生張秋生,已上完課間操,第三節課剛剛開始,老師正帶領學生們朗讀課文,突然,教室門外閃過一個身影,站在門口向裏張望,老師走出教室,與此同時,張秋生看清那個身影是自己讀五年級的哥哥張冬生,在和老師著什麼,然後老師回到教室讓他收拾好書包出來。張秋生預感到出了什麼事兒,他迅速將書本文具收拾好,拎起書包快步走出教室,沒等話,哥哥拉起他便跑起來。

“爺不行了,姐已先回去了,我們要快些。”哥哥隻了這一句話,兄弟二人一路便再沒有話語,隻顧著朝家跑去,大約一公裏路程,很快就到家了。

院子裏聚集著二三十人,父親張德順已經在家了,這個三十七歲的漢子紅著雙眼,沉默著。

東屋裏傳來奶奶斷斷續續的哭聲,幾位嬸子陪著些寬慰的話。

母親在西屋炕上躺著垂淚。

妹夏生似乎被嚇到了,哇哇地哭著,姐姐春生抱著哄她。

“那樹本不該這麼快倒下,誰知是棵空心樹。。。。。。”院子裏的人們講述著早上發生的驚險一幕。

“張老爺子是大好人啊,救了鐵蛋一命啊!”

“鐵蛋,你可得報恩啊!”

“不如現在就認做孫子!”

人們七嘴八舌開了,張德順從大夥兒的講述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樹是空心兒的,又特別高大,所以比平時倒下的速度快,人們急忙撤退時,鐵蛋懵住了不知往哪個方向跑,張老漢衝過去拽著鐵蛋往安全地帶跑,可還是慢了些,被倒下的樹砸中,當時就不行了,鐵蛋幸運隻是被樹枝劃傷。

人群中的鐵蛋好象還沒有從剛發生的事故中緩過神來,也或是被嚇傻了,他目光空洞得近乎呆滯,悶不出聲,臉上樹條劃破的傷口還滲著血。

鐵蛋娘聞訊趕了過來,手裏拿著鐵蛋爹死時用剩下的白布,臉上的神情十分哀傷,她的話語中有悲痛和愧疚,還夾雜著些許無奈:“德順兄弟,實在對不住啊,鐵蛋這孩子命賤,你若不嫌棄就認作兒子罷,讓他給張大爺披麻帶孝送終……”著便泣不成聲。張德順看著這個剛經曆喪夫之痛,被生活折磨得憔悴不堪的女人,升起了一絲憐憫之情,他哽咽著:“這都是命啊。。。。。你就這一個兒子,我怎忍心奪走。。。。。。鐵蛋若能好好做人,將來有了造化,也算對得起我爹了。。。。。”

一直沉默的鐵蛋此時“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他撲通跪倒在張德順麵前嚎啕大哭起來,張德順將鐵蛋拉起二人抱頭痛哭,眾人也紛紛落淚感歎這世事無常。

哭了一陣子方才停住,張德順讓鐵蛋娘帶他回家處理臉上的傷口,鐵蛋娘留下二十元錢,張德順知道她家生活困難不肯收,鐵蛋娘執意要給仿佛這樣才會心安,張德順推脫不過便收下了,心想她一家子人不知又要怎麼節省了,不知得挨多少餓了。

春生見家裏來人越來越多,又到了晌午時刻,便抽身來到廚房,櫃子裏有頭蒸好的饅頭,她想著再做一鍋菜就可以了。地窖裏有今年秋收的土豆白菜和蘿卜,她拿著筐子下了菜窖,撿了幾個大個兒土豆,一顆包心菜,又去院子抱了柴火燃起鍋灶,燒上一鍋熱水,洗菜、切菜,正忙著的她猛一抬頭,發現父親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

“給你二叔去個信兒罷,”張德順壓低著嘶啞的聲音:“做飯誰又吃得下。”春生低下頭。張德順沒有馬上離開廚房,他的腿很沉,站在那裏不知要走到哪裏去,心裏陣陣刺痛,頭暈得旋地轉嗡嗡作響,渾身沒有一絲力氣,若不是有股力量支撐著,他仿佛隨時會倒下去。

見父親強忍傷痛的樣子,春生內心十分難過,她本想安慰幾句,又不知什麼好,話還沒出口,淚便流了出來。怕引的父親更加傷心,她強忍住淚道:“弟妹還,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他們會餓得快,即使咱們吃不下,這些幫忙的街坊鄰居也總要吃飯的……”

張德順此時方才有些醒悟過來,家裏此時是在辦喪事,已經陸續來了不少吊唁和幫忙的人,現在最重要的是把父親安葬好,禮數上不能讓人見笑。他驚異於春生的見解和冷靜,這個整日忙著生計的中年男人沒有時間關心孩子的成長,他好象沒有發現他的大女兒已經出落成美麗的大姑娘了,他甚至都沒有仔細地看過她的模樣,此時他細細地打量春生,細高挑兒的身材遺傳他父親和他的基因,白淨兒的瓜子臉上兩條柳葉眉,五官很是齊整,光潔飽滿的額頭上散落著幾縷劉海兒,寬大的衣衫遮不住青春的氣息,張德順發覺他十六歲的大女兒已不似孩童,她長大了。

鄰居馮二已經為張德順張羅開來,他把幫忙的朋友、同事、街鄰分成幾個組,一組負責做紙活兒,紮花圈、牛馬等紙製喪葬品,一組縫紉活兒好的婦女負責製作壽衣,一組人負責采買,有兩人專門記賬,剩下沒有什麼特長手藝的人就負責做雜活。對於處理類似的事情,做為林場生產組組長的馮二還是很拿得起的,他為人熱情,喜歡張羅事情,誰家有大事情的他都願意幫忙,況且這個馮二是張德順的好友,二人交情頗深。張德順十七歲當兵,轉業時服從分配來到林區開發建設,先是在築路隊修了五年公路,又在林場做了六年伐木工,有一次伐樹時被油鋸傷了腿,留下後遺症,腿吃不了勁,一涼就痛,後來林場成立了木材加工廠,他便回到廠裏做了內勤。馮二是他在築路隊時的同事,兩人一同揮鍬掄鎬,是從夥子時建立起的友誼,後來兩人各自結婚生子,一路走來相互扶持幫助,兩人有個共同愛好就是喜歡飲酒,發了工錢或有閑瑕時二人時常坐在一起喝上幾盅,飲酒是他們娛樂休閑的主題,暖酒下肚,心扉敞開,情誼也如同杯中酒越釀越醇。

馮二找到張德順:“老爺子是意外,我們應當找一個懂行的人算一算,別犯了忌諱。”

張德順見母親受到突然的打擊病倒,媳婦原本身體就不好,這個時候能有馮二為自己料理,心裏自然感激,便把諸事托付給馮二。

春生把菜燉到鍋裏後便去鎮郵局發電報,她想著要把電報盡量言簡意賅,因為發電報一個字兩毛錢,很貴,況且父親雖交待給她卻並未拿錢,春生也沒管父親要,帶上自己暑假賣山貨積攢下來的錢去了。作為家中老大的她似乎格外懂事,從就知道幫著父母做家務,父母忙得沒時間照顧孩子,弟妹常由她來帶,正是如此春生從就知道自己肩負著照顧家庭的責任,從學四年級起,她每個暑假都去山裏采野果子,然後起早趕火車去縣裏賣,8分錢一杯,從早上賣到下午,一籃子藍黴果差不多就賣完了,能賣上四到五塊錢,再坐晚上車回家,她知道賺錢的辛苦,平日裏的錢隻用來買學習用品,偶爾也會給弟妹買幾塊糖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