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癡瓜(1 / 2)

大冰紀後,又已千年。

籠罩長空的昏幕沉靄漸消,微若螢燭的煦日暖陽重熾,冰雪業已退卻到角落,隻餘盤踞尖峰絕頂的雪帽冰殼片簇。

綠意重回曠野,大地再次複蘇,姹紫伴有嫣紅,草長更兼鶯飛,劫幸輪回的莽荒星球之上,恍然又一暖季幸世降臨!

山海湖川中,莽林野澤間,捱過嚴寒的獸蟲漸次覺醒,尤以體型碩大者當先,橫行蠻境,縱貫荒野,嗜殺而生,引頸而鳴,撕扯弱小族群的皮肉,嗅舐無助生靈的氣血。勢微力小者自也有存活之道,或是群居,或以眾多,或具敏捷,或有刻毒……

與此同時,溫熱的陽光重新激活魑魅僵冷的魂魄,於是紛紛從長眠中蘇醒過來,抖抖嗦嗦撐起昏沉的頭顱,顫顫巍巍舒展冰硬的軀殼,待到暖意浸透四肢百骸,便自岩隙地縫中慢慢探出詭異的目光四處巡睃,隨即蜂擁而出,又四散而去……

繁華驟落的人族,雖在經年累月的凜冽肅殺中僥幸得以保全一線薪火與幾簇苗裔,一切堂而皇之的豐功偉業卻已被冰封雪蓋,繼而被歲月流蝕衝刷得一幹二淨,就連自鳴得意的文明密語,也在子孫更迭間遺失殆盡。

好在,驚魂錯愕過後,甫一神定,人族後裔便從懵懂中緩過神來,從各自的避難所中陸續走出,憑著本能再次抱團,由著慣性重新聚合。

然而,世界已經大變,天地重歸蠻荒。人族後裔隻得搜腸刮肚於曾經輝煌的片段點滴,東拚西湊起往昔風采的微痕淺跡,再而憑借與生俱來的狡黠,以求夾縫求生。

及至稍稍站穩腳跟,便是騰挪,繼之捭闔,再施韜略,倒也勉強與獸共妖而舞,進而繁衍生息,漁獵稼穡,建城築郭,慢慢找尋昔日冰封的榮燁,雖與先祖之高屋建瓴還相去遠甚,更距前輩之絢麗燦爛還相差太多,太多!

但,固存於人類本性之中的恣妄之欲陰魂不滅,照舊潛滋暗長,不時浮沉明滅。於是,爭奪與殺伐驟起,裂分與屠戮頻仍。

一番昏天黑地的爭鬥之後,狼煙暫去,烽火稍熄。雖然仍有無數不知名謂的番邦異族散生八荒六合,中土大地上卻依稀隻見八大方國,其中又以澄陽、皎月為尊……

隻是,眼前這窮山浩沙明顯不似中土!

漫無邊際的褐黃沙壤之上,偶有幾個怪模怪樣的嶙峋山體突兀隆起,打破起伏連綿的如波流暢,參差斑駁的焦礫黑砂羅布其間,宛若粼粼水麵上的肮髒油斑,映襯著飄渺似煙的雲,湛藍如洗的天,顯得格外詭異而又淩亂。

許是剛剛被沙暴舔舐過,單調的地麵再無半點額外留存,就連風也沒有一絲,更別提綠意與生機了!

隻是,除了一名少年!

一名滿麵菜色、黑漆瘦削而又一頭塵土的癡傻少年!

少年明顯癡了,抑或本來就是個愣頭傻瓜,連串發問之下,竟還是一幅充耳不聞、不動不語的模樣,眼神也是呆滯不動的,隻是委頓的盤膝而坐,直勾勾的盯著遠處一座殘缺而又怪異的山。

就這樣盯著,看著,望著,不知道已盯了看了望了多少光陰多少時日,甚而幾月幾季幾十上百年……

誰又知道?

不過,要說那山,確也怪得出奇。

一麵圓潤光滑,順著一縷弧線緩緩向上拱起,便如一爿殘破的蛋殼;另一麵壁立如削,斷麵上更有大小雷同的六角凹坑,一層層,一疊疊,簇簇擁擁,密密麻麻,雖然大多裂損殘缺,卻仍不禁讓人看著頭皮發麻!

若是仔細看去,這座殘山簡直像極了破碎蜂巢的一爿,卻又大得離奇,但普天之下何人見過如此之大的蜂巢?又是何人如此神力,能將這大如山丘的巢穴打得稀碎?

何況,此山明顯不似尋常材質,寸草不生不說,光滑得就連沙粒也難以附著,陽光映照之下,竟有莫可名狀的幽幽暗光吞吐閃爍!

而且,這山絕非孤例!此時目光所及之處均是如此這般模樣,如仙女散花般被拋灑得遍地都是!

遠遠望去,這些殘山似乎並非根治於此,而是不知來處卻又被黃沙湮沒的一片廢墟,碰巧被肆虐而過的風暴刨挖出來,就此肆意鋪陳,崢嶸乍現……

“莫不真真一個癡瓜?”

同樣殘異的山頂上,看似一般年歲的藍衣少年已在癡瓜身旁立了許久,此時已然有些焦躁起來。

正欲發作之際,卻見一截刀柄模樣的東西從癡瓜身後布囊中露了出來,藍衣少年好奇心生,伸手便向那物抓去!

手指堪堪觸及之際,一道黑白相間的影子卻從癡瓜胸口湧出,如閃電般在少年眼前倏忽來去,再而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