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1 / 3)

清安市是一座縣級市。市內一共有五所高中,按升本率排名,分別是清安一中、紅日中學、清安六中、清安二中,以及一所隻收複讀生的弘毅中學。紅日中學是清安三中和一所名字已經被人遺忘了的民辦高中結合的產物,起初因為升本率太低,學生少,於是二者合並在一座偌大的墳場上建了這個新校區。二者一結合便恍若新生,再加上大量**及個人資金的投入,教師工資也相應提高,於是各方的優秀教師紛至遝來。學校優中選優,終於在近兩年將學校的升本率提高到了第二的位置。

“堅持以育人為本,德育為先,實施素質教育,努力提高教育現代化水平,培養德智體美全麵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辦好人民滿意的教育。”這段話就刻在學校主路盡頭兩棟教學樓中之間的一塊巨大的石頭上,石頭應該是一塊天然的岩石,不知從哪裏搬了過來,充當了一麵牆與外界隔離開來。石頭兩邊與兩棟教學樓之間各留了一點空隙,鋪成了小路通往教學樓的側門。

現如今學校所謂的文化底蘊早已見底,其實用蕩然無存來形容也不為過,隻能靠著滿校園**正確的標語來表明自己還是個**。這樣的學校在當下的**比比皆是,以把學生送入重本為己任,不惜一切代價的完成它。

石頭東側的教學樓就是高三學生所在的教學樓,一共五層,除了第一層是高一年級,往上四層都是高三的學生,每層樓一個級部,分七個班,每級部的前兩個班是文科班,後五個班是理科班。高三一共三十個班,除了28個普通班,今年還特別增加了一個A班和一個B班,A班是高二期末考試的過一本線的理科學生,B班是一本線邊緣的理科學生。文科班人少,所以隻加了一個A班。

剛進教學樓正門大廳,就可以看見兩邊牆上的宣傳欄裏貼滿了照片,都是優秀學生和優秀老師的照片。學校每月舉行大型考試一次,考完就會評選一次優秀教師和優秀學生,然後統一拍照,把照片貼在這裏。在宣傳欄的兩側都還有一列對聯似的大字:學習的榜樣,祖國的希望。仿佛為國效力這種事也是需要看資質的。也許將來的某一天,為福利機構捐款也需要通過專門的考試,分數越高允許捐款的額度也就越多,如果不幸得了零分,可能連捐款的資格都沒有。

教學樓的建築結構是眾生平等的回字形結構,中間是一整塊的方形空地,四麵都是教室,樓頂用一塊巨大的複合玻璃罩了起來。站在一樓中央,一抬頭便可以看見每一層的走廊及一圈圈的護欄。在這個殘酷的世界,雖然活著要受盡諸多不平事,好在跳樓還是公平的,也算是能給死者帶來一些最後的慰藉。比如2011年在這裏跳樓的三名學生,一個星期先後跳了三個,其中一個還是高三年級的第二名。不論成績好壞,至少在那個星期,他們都是報紙上的三分之一。

一眼望不到邊的漫漫人生路,有的人頃刻間就到了終點。

同年,紅日中學成為了本市唯一一所獲得省級規範化學校稱號的中學,而後,在高三這棟樓的層與層之間,就又出現了四行大字:

以勤奮完成學業

以學識博大胸懷

以創新激活生命

以生命報效祖國

紅日中學對於這一批高三學生規定的返校日期是8月31號上午九點之前。

何小天和李濱同在一個村子,離學校遠,早早的前一天下午就去了學校。何小天在七班,李濱在二班,兩人教室也在同一層樓。

當他們到達公交車站的時候,去往學校的公交車旁邊早已站滿了學生。公交車已經來回了好幾趟,還剩下幾十人,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在一旁等著。

何小天和和李濱已經在公共汽車上站了將近一個小時,看著剛剛開走的塞的和罐頭一般的公交車,實在是不願意再和這些學生搶位子,但是天又熱,便找了個陰涼地坐了下來,看著那些等車的學生。

何小天問:“你作業寫完了嗎?”

李濱苦笑道:“沒呢,你們理科作業好抄,答案一寫就可以,不像我們文科,全是字,一看就頭疼。”

何小天道:“如果當時朱德福沒讓我們把答案撕掉的話,說不定我就做完了。”

李濱道:“你們班主任真變態。他今年還教你們嗎?”

何小天道:“應該是。”

李濱點點頭:“不換班主任就好了,我們強哥人這麼好,我可不舍得他換掉。”

李濱的班主任叫王明強,個子不高,人也挺瘦,長了一張絲毫沒有戰鬥力的臉,對學生也還算不錯。他也是何小天高一時候的班主任,教了他一年的地理,而且讓當時英語極差的何小天做了英語課代表。

可惜何小天現在的英語依然很差,除了會fuck這種最基本的口語,估計也不會別的了。

公交車司機一到站就打開車門去了廁所。何小天跟在李濱後麵上了車,自覺地投了兩塊錢的硬幣。

“我覺得應該投一塊錢,我記得咱們坐的這趟市北區的車應該是一塊錢來著。”何小天小聲道。

李濱道:“我也不記得了,我投了兩塊。”

“剛才你投了兩塊錢呐,小夥子?”旁邊坐著的一個六七十歲模樣的老大爺,很突然的開口問了一句。

李濱轉過頭去,茫然的看著老大爺,禮貌的笑了一下:“嗯。”嗯完又不知道下一句該說些什麼,便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

老大爺道:“按理說你隻要投一塊錢就夠了,現在你多投了一塊。”

李濱點點頭,還是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卻見老大爺從兜裏掏出了一個塑料袋。然後又看著他他顫顫巍巍的手一層一層的將塑料袋拆開,從裏麵抽出了一塊錢,遞到了自己麵前:“你們學生可不容易,來,拿著。”

李濱連忙擺手:“那不行,大爺。”

大爺抓住李濱的手,硬把錢塞給他:“我替公交公司給你,必須給我拿著!”

李濱尷尬的笑了笑,實在是沒有辦法,好在錢並不多。

大爺道:“既然規矩已經製定出來了,那就應該按規矩做事,人人都守規矩,這個社會才不會亂。”

李濱將錢放進錢包:“大爺您說的對。”

這時司機也上了車,掃了一眼乘客,問道:“你們錢都投了吧?”

“投了~~”乘客們回答他。

司機點點頭,轉身係上安全帶,低聲道:“問也白問。”

門口又上來一個女學生,滿頭大汗的將行李放在門口,掏出錢包:“幾塊錢?”

司機道:“兩塊,門上貼了。”

十幾分鍾的路程,相比於一整個暑假,隻相當於一眨眼的時間。但即便再不情願,該來的也總是會來的。何小天拎起行李袋,背起他那裝了兩個月未見天日的書本的大書包,喊了一下還在玩手機的李濱,下了車。

“真快啊。”李濱感歎道。

何小天點點頭:“就好像昨天放的假一樣。”

又是熟悉的地方,二人像是剛從牢裏放出來兩個月就又被抓捕歸案的人犯,絕望而又無奈的看著麵前的校門。

“嗨,來了!”

一個穿著紅衣外套的瘦高個騎著電動車從校門出來,咧嘴笑著,抬手和何小天打了個招呼。

何小天托了托眼鏡,眯眼一看,見是李朋,便也強擠出一個笑來,放下行李騰出一隻手,揮一揮打了個招呼:“哪來的電動車啊?”

李朋笑道:“我的。走啊,玩去啊!”

何小天說:“我不去了,補點作業。”

李朋遠遠的揮一揮手:“那我走了!”

宿舍樓裏沒有專門供學生洗澡的地方,沒有獨立衛生間,每層樓隻有兩個五連排的廁所,供30個宿舍240人用。

旁邊緊挨著的是具備兩排水龍頭的公共洗手間。可惜的是水龍頭出水的速度都還連不成線,恨不能按滴收費,而且還不是一整天都有水,出水斷水的時間全憑天意,往往一整天滴出來的水,都還沒有隔壁廁所撒的尿多,很難不讓人質疑這些水的來源。

宿舍裏沒有空調,風扇也因為幾年前有學生在宿舍上吊死了,之後就統一拆除了。兩個月沒通風,現在整棟樓裏都裏是潮濕的仿佛發黴一樣的味道。

原本天就熱,提著行李走了這麼遠才到宿舍,已經是滿身的汗。何小天伸手摸了摸潮乎乎的床鋪,已經不知道今晚該怎麼睡了。

黃子敬鋪好了床單,一下子從上鋪跳了下來,拍拍手,道:“你也不學習,來的倒是挺早啊。”

何小天道:“這不都一樣嘛。”

黃子敬道:“小爺要去通宵,你敢嗎,慫逼?”

何小天道:“不敢。”

“慫逼,”黃子敬道:“你看看你,除了學習什麼都不會,考試還倒數。別等上了大學才後悔高中三年什麼都沒幹過,浪費了大好青春。”

何小天心裏也很明白,以自己的學習能力,尤其實在山東這個地方,考個本科確實難了點,倒不如痛痛快快的玩一年。他之前也和父母提過退學打工的事情,但是一句話還未等說完,他媽瞬間就炸了毛,直後悔當年生了他,恨不能當場拿刀殺了自己。至於在學校,他也更是不敢做一些讓家裏人擔心的事情,一想起之前吵架的時候,母親那張被氣哭的臉,也隻得中規中矩的,想著混完高中再說。到時大學考個離家遠一點的地方,家裏人鞭長莫及,再想怎麼瘋怎麼瘋。

他道:“你知道咱們清安有個節目叫‘唱響清安’吧?”

黃子敬道:“知道,咋了。”

何小天道:“前幾天我看電視節目,馬振基也上去了。”

“哈哈哈哈哈~~”黃子敬拖著長音狂笑著,道:“真的假的?”

何小天道:“你不至於吧?”

黃子敬笑得眼淚都出來:“基哥唱的啥?”

何小天道:“鋼錠磨,還捏泥看雪飄過~那首歌。”他五音不全,盡量照著調念了一句。

黃子敬已經笑的躺在了床上:“晉級了嗎?”

何小天道:“有個大牙縫子的女評委問他‘你會粵語嗎’馬振基說不會,女評委說不會就別唱粵語歌,有缺憾,你再重唱一首,然後馬振基唱了一首樊凡的不同還是不痛,我也沒聽清,然後就被淘汰了。”

“基哥也有今天,等他回來我非得好好調戲他一頓。”

何小天道:“他現在心情肯定不好,你別惹他……惹了也別說是我說的。”

黃子敬緩了緩情緒,問:“作業寫完了嗎?”

何小天道:“沒,你呢?”

“沒動。等郭偉偉來了,我們就通宵去。”黃子敬感慨著:“啊呀,生活真美好啊!”

等何小天睡醒的時候是下午的六點鍾,宿舍空無一人,太陽也已經落了山,周圍變得漆黑一片。他下了樓,打算去校門口買個雞蛋灌餅吃。

偌大的校園裏,隻亮著幾盞昏黃的路燈,猶如天上寂寥的星空,點綴著這個悶熱而又孤獨的世界。

何小天拖著疲憊的影子,一步一步的往校門的方向挪動著,不自覺歎了口氣,忽然覺得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義。他壓根就不想吃東西,隻是到了吃飯的時間所以才出來買東西。他也不想念書,但還是不得不待在學校。他想不明白人為什麼要活著,這麼累,這麼迷茫又無奈。

他抬起頭,看見深藍的天空中那三兩顆寂寥又微弱的星光,又想起了暗戀許久的那個姑娘,心裏一陣失落,胸口忽然莫名的壓抑,不知道是不是身後影子太長以致太累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