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娃子常纏著珍兒要她講她和我的故事,珍兒嫌煩就打發他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是我們之間的故事其實好長好長,我先給你們講講開頭好了。
雪紛紛,掩重門,不由人不斷魂,瘦損江梅韻。
那年我十七,冬很長,雪下得很大。
我在嵩山待了十年,做了十年的和尚。
我鬥過了十二銅人,滿身是傷。
我跪在師父門前。
我師父我要下山。
師父不讓我下山。
我時候已到,家仇未報。
師父關了門。
我在師父門口跪了三三夜,膝蓋潰爛了,下體都沒有了知覺。
師父在房裏待了三三夜,滴水未進,敲了三三夜的木魚。
最後啊,門開了。
師父搓著佛珠歎道你怎麼還不悟啊。
我隻家仇未報,家仇未報。
他孽障啊,你走吧,你走吧。
我笑了,然後昏倒在了他門前。
我養了幾日傷就帶上我的行李走了。
走前,我在寺廟大門前磕了九個響頭。
我師父,要是我活著回來,朝暮課誦,布薩誦戒一個都不落。
我師父,要是徒兒死了,不用為徒兒收屍,清明記得為徒兒上一柱香就行。
我師父啊,徒兒愧對你,頭上燒了戒疤,十年啊,心裏還是放不下。若有來生啊,別再路過趙府的門,別再把我救下,我身上注定要背負無數孽障,你救我,不值得啊。
那的師父看上了老了好幾歲,他的背都彎了。
下山前他送了我一件嶄新的袈裟,我我不能要,那是你才能穿的。
他孩子啊,接下吧,我隻能給你這個了,以後啊收斂收斂你的戾氣,這世間啊,無常。
我都好漢有淚不輕彈,師父你一把年紀了,怎麼老哭哭啼啼的。
我突然想起,十年前他就哭過還不止一次。他把我從屍山血海中帶走的時候,他孩子,別哭了,跟我回去吧。
我我不走,我娘在這。
他蹲下身,擦了我臉上的血汙。
他問:“你殺了幾個人。”
我:“他們是該殺之人。”
他眼裏有淚,麵有慈悲:“你殺的不是該殺之人,而你也不該是殺人之人。”
我聽不懂他的話,我呆呆地看著他親手埋了趙家二百多人的屍體,也埋了那冷血的殺了趙家二百多人的官兵。
他啊,埋的好慢,三四後啊,趙家每一寸地下都是屍體。
他埋那些官兵的時候。
我我不想他們死。
他我謊。
我我沒有。
他那你殺了他們之後為什麼笑呢?
我因為他們不會再傷害我了。
他的淚落下來了,他你的傷口不是一時疼,那是一世的疼,殺了他們也不會好的。
我聽不懂,但那一刻我心好疼,疼到令人窒息。
我我想娘了。
他不話,他滿是泥濘的手牽著我滿是血汙的手,他:“扔了你的劍吧。”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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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之後,我去了洛陽,在那裏待了兩三年。
那花燈節,人山人海,十裏長街啊,燈火輝煌。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握著法杖,想著,洛陽的夜好長。
然後,她撞到了我的身上。
朱粉不深勻,閑花淡淡香。細看諸處好,人人道,柳腰身。
她穿著朱紅色的裙子,發間隻帶一隻金釵。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