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伍貳 焚香(2 / 2)

我倒了杯花茶,遞予他,道:“怎麼?”

他卻隻是盯著我,眼裏猩紅的嚇人,震驚,惶恐,到最後,像是都化成了深深的絕望,就像被人,自萬丈深淵猛然推下去了一般。

唇色近乎了慘白,卻是狠狠的揮開了我的手。

茶水灑了一地,少許都是濺到了我的衣襟上,更暈染了那朵刺繡曇花。

靈紋似是要上前來,卻又像是被他那般的神情給嚇住了,生生不敢再動一步。

他再沒看我一眼,惶惶卻是轉了身,腳步慌促,差點撞在門上,踉蹌著離開了去。

靈紋躊躇了半響,終是開了口,不安的道:“姑姑……”

我並不在意,他素來是這般恣意妄縱的樣子。

隻是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他竟是一點都未變。

我搖搖頭,心底唏噓,倒是可惜了那麼個精致的白玉瓷杯。

靈紋唇咬了幾咬,眉間憂心,還是忍不住道:“姑姑,凡間的那些事,您真的記不得了?”

我視線落到了外間樹枝上,它枝葉繁茂,蔥鬱似軍。

遠處傳來些雲雀鳴叫的聲音,還有著淡淡的花香湧進來,帶著些泉水的甘甜味道,混在一起,氤氳在空氣裏,甘之如飴。

“是啊。”我唇角浮現了淡淡微笑,“記不得了。”

桑中這些年,倒真是變了許多。

我坐在屋頂,四下望去,入眼是人煙稀少,草木落寂。

本以為心底會生出幾分唏噓,可沒料卻是平靜,最後竟想著,這樣也好。枯樹也罷,荒蕪也罷,都是我一個人的。大抵,我本就不喜熱鬧。

這幾日仙界大多知曉我回來了,攜著家眷紛紛擾擾的來到桑中拜訪,

但都被我設的結界擋在了外麵。他們心中所想,我自是知曉,隻是仙魔大戰一觸即發,這些事情,我暫時並不想考慮。

我拿起酒杯,輕飲一杯酒。

入喉辛辣,卻是徹徹底底的真實。

低低一笑,笑這浮生多變。

萬年前我離開,是為這六界太平,萬年後我有幸歸來,卻見這六界又是不太平。

也不知,是上蒼的刻意諷刺,還隻是它的一個小小玩笑。

我又飲了一杯酒,酒香有幾分湧上來,舌尖開始有了幾分甜意。

這次回來,我好似忘記了許多事情。

父神,母神,以及兄長,都在我腦海中漸漸淡去,而我時至今日,終於敢正視這最後的逝去。

以前我日日夜夜憂心六界,是因母神自小對我的教誨,但更多,隻是借此麻痹自己,以前的浮兮從未放下過上古,是不願,更是不能。我能庇護這六界,為何心中不能藏有一個上古?

我笑,以前的自己,總是會這麼想。

可這麼多年了,什麼都已經消失殆盡了,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很多以前放不下的東西,我現如今都願意放下了。

我不想,不想如今的一條命,再浪費在往昔的那些痛楚裏。

因為這條命,是九嬰給的。

這些日裏,我能感受到的天地靈氣愈來愈多,靈力也在慢慢恢複,就連千萬年前肩上的傷疤都開始愈合,我不知道九嬰究竟是如何認出人界的我,也不知它到底做了什麼,居然能讓我以人界身軀重回真身,可現如今,它再也不在了。

我再也找不到它了。

我又飲了一杯酒,我知道,我從不虧欠這六界,我唯一虧欠的,就隻有九嬰。

它跟我多年,我卻兩次將它拋下,它陪在我身邊,我卻一直忘不了上古。我從未想過它在這世間也是無親無故,我隻知畫地為牢,將自己圍困在裏麵,將所有人阻擋在外麵。

我輕搖頭,舉酒敬向上空。

這次,我要放手了。

這次,我得為自己而活,為我愛的人而活。

“這六界,”我抬眸,見到遠處來人,微微翹起嘴角,“我要交給他了。”

他長發冠起,一身黑衣,像極了某夜風雨。

停下腳步,抬眼看我,眸子漆黑幽暗,許久,道:“有風會冷,下來罷。”

我並不計較他的禮數,事實上,許多年前他就是這般了。

我又斟了一杯酒,仰脖飲盡。

天邊落日將歇,餘輝灑在地上,燒起幾絲暖意。

他站在下方,半響,也是上了屋頂,緩緩在我身側坐下。

我並不看他,隻微眯著雙眼,感受麵前溫暖的光暈,倒覺有些懶洋洋的困意。

他不說話,隻靜靜在那裏,不知在想些什麼。

天色終是灰暗了下來,一層層的,像是覆上了重重薄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