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景海藍成為了那摩勒的暗衛,他被抽取了鎖在鎖骨上的鏈子,洗脫了奴隸的身份。按照艾末人的慣例,奴隸如果有一天可以脫去奴籍,就會在鎖鏈留下傷疤的位置紋上一朵花,代表著與過去的徹底決裂。沒有人會懷念自己當奴隸的日子。
景海藍也紋了一朵,盡管他並不在意這些。
那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嬌豔的紅色映襯在他雪白的肌膚上,像是一處淌血的傷口。
暗衛的訓練,其慘無人道比起奴隸生活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暗殺,潛伏,追蹤,易容,下毒,忍受疼痛和饑餓,拋棄良心和道德,對於暗衛來講,他的生命中什麼都不需要,唯一擁有的就是他的主人,和忠誠。
有時候景海藍會想,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如果說是為了自己,那他孑然一身無牽掛,如果是為了別人,到底有誰會需要他的存在呢?
是那摩勒,給了他一個活下去的理由,盡管沒有道德的支撐,也沒有情感的束縛,但他蕭索孤寂的人生總算是有了一個小小的寄托。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草原上的草一茬又一茬的變,牛羊走過去又走回來。景海藍終於迎來了他畢生最重要的一個任務——間諜。
他被派去大齊的國都上京城做間諜,那摩勒很少派出去間諜,一旦派出,瞄準的都是身世背景非凡的人物。
去大齊當間諜是有很多硬性要求的。
首先身材要纖細模樣要俊俏,長得膀大腰圓體毛發達一眼就被人認出來自大草原了,何談接近目標?
其次要懂得大齊的曆史文化,談吐文明舉止得體,大齊號稱禮儀之邦,繁文縟節多得很,如果像草原部落這般豪爽直率肯定會露餡。
第三是要有人情,暗衛經曆了太多非人道的訓練,執行了各種冷血無情的任務,早就變成了隻會聽令的殺人機器。讓暗衛做回普通人,要比把普通人訓練成暗衛更加困難。
第四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他要對主人足夠忠誠。
恰恰越有人情味的人,就越難死忠與一件事物。培養暗衛這麼多年,在景海藍之前那摩勒隻派出去了兩名間諜,據說其中一人已經背叛,另一個雖無背叛的舉動,卻已經與草原這邊斷了聯係,是生是死尚不可知。
有了這樣的前車之鑒,那摩勒還要派出間諜,證明他確有一件大事要做。
景海藍不關心他要做什麼,他隻是在想,這次去大齊,有沒有機會看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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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海藍在竹中館眾人前的第一次出場是異常驚豔的。
那是一個有著暖暖陽光的冬日,剛下過一場小雪,薄雪將竹子壓彎了腰,溪水凍得並不結實,這處有冰淩,那處在嘩嘩流淌,湧起的銀白色不知是雪花還是水花。
以竇晨青為首的幾個喜鬧的家夥借著掃雪之名童心大發,打起雪仗來。洪明彥披著厚厚的紫貂大衣,手裏捧著暖爐悠閑地在旁坐著,空澈像個老狐狸似的眯起眼睛,在天上打量來,打量去。
就在幾個人玩兒的正酣暢的時候,頭頂的太陽忽然被什麼遮住了。抬頭仰望,隻見一隻足有一丈多長的大雕張開雙翼從低空飛過,掠過眾人頭頂,發出高亢的啼鳴。
大家再仔細看,隻見雕的爪下掉下了一個雪白的毛茸茸的東西,那東西輕輕巧巧地落在地上,竟是個穿著雪貂皮襖,戴白狐皮帽,腳踩白蟒靴,腰挎冷月彎刀的少年。
那少年手扶著帽子,用他湛藍的眼睛環視周圍一圈,微笑到:“我叫景海藍,這裏是哪兒?”
收留來曆不明的異種少年不是什麼穩妥之舉,可少年人從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這個一身雪白,從天而降,又長著一雙藍色眼睛的家夥一下就勾起了大家的興致,當即圍爐溫酒,架起火鍋,三杯兩盞下去就成了兄弟朋友。
“我看那小子像艾末的奸細。”
大家喝至興頭上,空澈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你他娘的看誰都是奸細。”有人罵道,當即摔了杯子。
盡管景海藍的歡迎會有點不愉快的小插曲,可並不妨礙他迅速成為竹中館的一員。武功好,為人和善,經常給大家講西域的風土人情,還懂點奇怪好玩的雕蟲小技。好像就連景海藍都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肆無忌憚地享受著這本不屬於他的生活。
上京城郊的幽穀,漫山遍野的篁竹,溪流永遠奔騰不息,小巧精致的石上別墅。那時候的竹中館是那麼美好,如果不是那麼美好,後來毀滅時也不至如此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