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這大漠的精靈就昏睡在這一方沒落的角落裏,周遭有蚊蠅圍著她不斷的打轉亂飛。她整個人更是不省人事、生死未卜……
這一瞬,法度那清澈的染了焦灼與心疼的眸子裏,那樣真切的溢出一串晶耀的淚花兒。他的雙膝是那樣沉重,濯了鉛灌了銀一般的令他再也邁不動步子!他就此一點一點,一點一點的對著普雅女王跪了下去。
“怦”地一聲,那無比沉悶又發鈍的一聲雙膝磕住地麵的聲音,沉重的有如這萬頃無處安置的心緒。在這同時,帶起了地麵一陣肆意亂發的細細的沙、與清淺的粉塵。
“這下可行了……”淚光晶耀中,法度抿唇含笑,即便那朦朧的視野已恍惚了周遭的景致,即便有瑩然的淚波遮迷了他的辰目,“這下可行了。”又是一句,在心裏自語,這話無聲也無息,“看見你,我心就安生了!”重重的一落定。
安生了,可是安生了!
自打他轉身決絕的離開臨昌的那一天起,他這顆隱匿在胸腔裏的熾熱的心又何曾安生過?他一直都在強行的克製著自己的思念,這思念是如此的熱忱、如此的沒有道理!
身為一名釋家弟子,他委實不該有這樣的凡心;而身為一名有著不淺修為的高僧,他更是有這樣的克製能力,在明白那些開悟道理的同時也一定起不了這些妄動的心念……可是,凡事皆有裏外,因果的流轉、宿命裏的事情,又哪裏半點兒由得人過?
就在不知不覺間,他法度在這娑婆世界、五濁惡世裏,有了自己放不下的東西,有了自己樊心梵行之外一簇自擾的牽絆……
可是現在,他不想去思量這些,他隻是覺的自己很累很累,覺的那經久經久飄曳、填充了身心裏外的一段心結終是可以妥善的放下了!
須臾的平複之後,法度顫顫的起了身子,一步步極認真的走到普雅麵前,抬手輕輕扶住她消瘦到有些嶙峋的肩膀。他不敢稍稍用力,甚至連這觸碰都是極小心的,因為似乎那骨骼任何外力的一觸碰,便會在曇然間支離散架、化為風中一縷細細的無形的沙!
是奇跡麼?就在法度幾近於無的小心觸及之下,那分明已經病的昏沉、人事不省的普雅忽而唇畔呢喃:“法度……”似是感應到了他的存在,她雖然神誌不清,但喚的真切,“你來了,你回來了……是麼?”分明氣若遊絲,卻聽得真切!
法度含淚,啟口半晌卻吐不出任何聲息。他留意到普雅雖然憔悴且唇兮發裂,但並不是十分幹燥,該是有人伴在她身邊照顧她的,興許那人是在自己過來之前剛剛離開。
心念兜轉,法度才想應她,卻又見她渾渾噩噩的搖了搖頭。
“淨鸞……”又是一聲喚,不同於方才的熱烈,含著微微的無奈與淺淺的苦澀。
法度心中一定,一股少有的衝動感倏然漫溯了他的天靈骨!他猛一下握住普雅冰涼的雙手,將那恍若透明的指間以自己的掌心暖熱:“不,是我。”他定定,一字一句穩穩的、堅定的告訴她,“是我法度。”
在言出這四個字的同時,那榻上的普雅有須臾的僵定,即而渾身一個顫抖!
就這時,法度輕輕的運動功力,將自己的真氣一縷縷小心注入普雅的體內。
就著溫溫暖流漫溯肌體的同時,普雅惶然的掙開了眼睛。那雙蒙了煙霧的眼睛顯得很是混沌,卻在目染著法度身影的同時一點一點退卻迷惘,那似乎是感應了佛法的無窮無盡的大願力的號召!
法度收了功力,見普雅已醒,轉目瞧見一旁尚溫的水壺,便到了一些在方巾上,仔細的嗬護著普雅為她擦拭生涼的額頭。
普雅似乎回過了一點神兒,她的心中已經不再奢求可以在有生之年見到法度,但是她見到了。熏染了的無數可能的重逢裏,卻怎麼也想不到,二人會在這樣的條件、這樣的情景下再度重逢。
“我在做夢麼?”良久良久的無聲過後,她渾渾噩噩、氣若遊絲,而心境卻是何其平和,如靜好的早春湖泊,倒影著藍藍的天空與呢喃的鷓鴣。
法度動容:“不,你沒在做夢,是我在做夢……”
普雅美麗的眼瞼沁出斑駁的淚,她一任他溫存的照顧著自己,邊潺潺的對他道著:“我的魂魄從未離開過你,我向著你飛過去,一直飛過去,飛到你的身邊去……”旋又一停,那聲音裏流露著無比的哀怨,“可是……法度,法度啊,我迷路了。”還有哽咽的委屈。
法度眼中的淚水將普雅的清影變得越來越模糊,可他的心中卻比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清楚明白:“沒關係,我已經找到你了。”他俯下身子,貼近她亦蒙了水霧的麵眸,徐徐的,肅穆且篤定的低語,那樣熱切,有如普渡萬物、不吝其光和熱的萬頃的陽光金波,“我帶你回家……”
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