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度頷首,思緒暗忖。
普雅眸波微瀲,眼下隔著時光的洪流憶起那陳年的一段舊事,似乎依舊有什麼東西是令她心念動容、光鮮咄咄的:“可是那天,父王破了這個例,他帶領騎士一路緊追母後和那遊僧到了聖地。”徐徐籲氣,聲息微緩,“但性情剛烈的母後橫刀攔在父王的隊軍之前,以柔弱之姿與一顆堅韌之心,執意護那和尚周全……”
普雅的眼睛很美、很明媚,依稀間滲透出斑斑點點陽光的碎金。她抬手支顎、斂了一下眸子,聲息極真摯、也頗柔美:“母後說,她護的並不是她的情郎,而是佛……母後說,她從不曾背叛過父王,身與心都沒有!”不知道普雅對她母後是否是信的,也不知道她能否理解母後當年的執著、又能理解多少;但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似是透過時光的阻隔,眸波裏是與她母後當年一樣的堅韌,如出一轍,“她說,可她不能再說其它,她以她的性命守住了一個承諾!”
說到這裏的時候,普雅不再言語。
法度也不言語,耐心的靜等她心情平複、神思微穩之後啟口繼續,一任那繆繆的穿堂風隔窗而入、撩撥的她發絲微亂,也撩撥的他袍袖輕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依稀可以聽得流轉的風聲繆動撩撥。普雅那混沌的眸色漸漸沉澱,那是自幻境重新落入現實之後神色的重現,她定定的:“之後,她便用那把短刀自盡,倒在了聖地屑格木神山前高高矗起的蓮形纏蛇神柱間。”
這隔絕著風塵、漫溯著很濃的宿命與動容氣息味道的故事,隨著前王後的大義殉法、以身祭命之後,算是娓娓的告一段落。
普雅徑自沉淪在她的故事裏,關乎她的父王、她的母後那兩位她一生最重要的人一段以性命、以情識鑄就而成的故事裏。
這一旁,法度漸漸剛毅的麵孔間染就了天光一縷。他的手不知何時伸進了寬碩的袖口裏,緊緊的握住那把上師贈予、一路相隨的蓮花刺,緊緊的。
十年了,這般流徙行腳、處處修行已有十年,整十年,不長不短的十年。
十三年前,十三年前,遊僧,承諾,護佛……
他的心脈有浪濤一浪疊一浪的濤濤漫溯,那是何其驚喜與動容的澎湃!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直指一個進一步的真相,讓法度黯淡的希翼就此蒙上了灼亮的光澤,讓他沒了頭緒的黯淡流光就此曇然被點亮!
“那一年,我七歲。”普雅過於專注自己的心境,麵前法度神色的流轉她紋絲沒有察覺到,“我始終記得那天,父王是如何抱著漸趨冰涼的母後的身體,歇斯底裏的發出那一聲沉悶在喉嚨裏的嘶吼;記得那樣英偉矯健的他,是如何跌跌撞撞的抱著母後一步步回到屬於他二人曾經的愛巢、彼時的靈堂,看著母後那前夜尚且柔軟的身體就那麼一點點變僵、變硬……”
她的聲音充斥著一脈哀傷,涓涓的,使法度聽來心顫。而那一張豔如玫瑰的冠嬈當代的顏,配上這樣一脈哀傷,看在眼裏更是叫人心碎。
心知道那一天、那一晚,對年僅七歲的孩子來說,眼睜睜看著母親如花的性命那樣凋朽、父親偉岸的身形一夜憔悴,那種感覺有多麼不能承受……但是普雅忍過來了,扛過來了。
又或許這便是她的命,她與生俱來注定逃不脫、走不掉的一段宿命?她注定會成為臨昌的王,就如同她注定會從容麵對劫難的橫生、種種凜冽的局勢與險峻的事態一樣昭昭欽定!
“女王是大菩薩。”法度緩緩,素指不知不覺的重新撥動起一串指間的念珠,心境趨於平和,“你和你父王都是。”他看向普雅,見普雅也抬了盈眸與他相對,“你們並沒有因為前王後與那遊僧的緣故,而就此連帶著憎恨佛門、鏟除佛教、屠戮釋家弟子。這是何其難得,賴於深種的善根、素性的本心善知識。”不重不高,卻自成篤定。
普雅微微的懵了一下,法度此刻的話一如先前許多次一樣,是如是的莫測高深,使她不能解意。
法度沒有多說什麼,趁女王思緒輾轉間起身離開。
他揣著滿懷沉澱的心思一路出了金燦的寢殿,一番兜轉,早將那先前辭行的念頭徹底打消!
他不僅不能走,而且這一次,怕是得打算長久的停留了……真個是冥冥中佛陀指引的緣份!
大漠西疆、空穀聆梵,是宿命的欽定還是因果的成熟?
十年了,整整十年,他好像終於來到了該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