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是刺骨的冰冷,到處僵硬如堅冰。
邵柯梵身體癱靠在床榻上,意識被悉數抽離,一片空白,心蒼涼如死,怎麼會,不是一直好好的麼?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直到天大明時,他才稍緩過神來,在她耳邊柔聲問,“簡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聲音飄忽得,幾乎連他自己都聽不見,隻隱隱知道是在自欺欺人,他不知道自己那樣的表情:臉色蒼白,連嘴唇也泛青起來,眼睛疼得厲害,沒有一滴淚,卻是赤紅的,仿佛一隻陷入絕境的野獸之王。
才留意到她的手中攥著一封信,他艱難地立起身,有些費力地取出,展開來看,上麵隻有寥寥幾句,竟是輕描淡寫,“柯梵,鬼差說我的陽壽已至,專門來將我帶走,你尋一位好女子,立她為後罷,其實我不是有心總傷你,我最希望你幸福啊!”
邵柯梵一個字一個字,仔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手伸向她的臉,捋開上麵的一綹長發,聲音依舊很輕,“你看你,這樣的玩笑都開得,是不是病得太深了?”仿佛終於忍受到了極限,胸口一陣不適,鮮血從唇縫中沁出,沿著下唇流下,妖冶若曼珠沙華,不顧一切地搖著已然逝去的女子,悲悵地大吼,“你怎麼能再次離開我,怎麼能再次離開我?……”
無數滴鮮血飛濺在淺粉厚絨上,他的頭重重地垂了下去,微卷的長發遮滿了側臉,死死地凝視著懷中的簡歆,眼睛分外赤紅,她走得一臉安詳,從容不迫,可知他多痛苦,多失措?
按照規定,卯時四刻上朝,然而,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寶座上仍沒有國君的影子,國議宮大殿上議論紛紛,皆在猜測一向準時的國君為何還沒有來。達慶終於按捺不住,匆匆趕向齊銘宮,想要探一個究竟,站在寢房門外,卻聽得裏麵傳來低沉緩重的聲音,“去,就說今日不上朝。”
不上朝,且沒有原因……臣將麵麵相覷,然而,由達慶帶的命令,是不可能假得了的,國君不來,便都帶著疑惑散掉了。
沉默地擁著她,不知已有多久,這副身體如此冰冷,可他是永遠也溫暖不了了,手緩緩抬起,再次看了一遍紙條上的內容,她說她是最希望他幸福的,可卻親手打碎了他唯一的幸福,簡歆,你對我,從來都是那樣殘忍。
不對!
一個念頭如同迅疾的閃電那般劈過混沌的腦海,是的,不對,在平靜許久,難以言喻的悲痛逐漸轉化為宿命的無可奈何時,開始沉思和清明的他終於發現了破綻之處。
陽壽已至?!她不屬於莽荒,陰世並未規定她壽命和劫數,何來陽壽已至?
昨日,她到罌痕殿尋他,告訴他不必再救秦維洛,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隻是以為秦維洛在煉獄火城受苦,永遠不得解脫的緣故,卻不料她已經打定了主意,條件,應該是讓秦維洛轉世罷,如此,秦維洛便能夠脫離苦海,他亦已答應她,不救秦維洛,為了他的安全,秦維洛的自由,她竟做到了這一步,竟然是這樣!
可她又何苦這樣,如今他懂了,她才是最重要的,失卻了山澤,他至多悵然和不甘,然而,失去了她,卻是剜心刮骨的痛,尊貴又何用,地位有何用,權勢又有何用?
他寧可入地獄救他的敵人,隻為讓她不那麼愧疚,讓她安心地與他在一起,即便是拯救不了,葬身煉獄火城,他也不願她失去最寶貴的生命,她的目的達到了,卻讓他一世冷清,曼珠沙華的暗喻,他終究是逃不過麼?這一生的爭取,難道就在此以失敗告終麼?那麼,花妖獨蓧夜的轉世又是為了什麼?難道說,注定是一場空夢,不切實際的虛無?
憤怒升騰而起,她的魂魄在陵王那裏,那該死的陵王要長此以往地占有她,他怎麼會允許,怎麼會讓他得逞,他是曼珠沙華之王,那殘酷的隱喻,就不信改變不了,窮盡一生,窮盡所有心血和力量,怎會換不得一世圓滿?
為簡歆穿好黃絨衣衫,將她輕輕地抱起,轉瞬便到了一個寒冷刺骨的地窖內,那是一個方形的冰窖,依壁以均勻方正的冰磚堆砌了兩條長長的冰牆,仿佛通向最冰冷的地獄,地麵亦是以冰磚鋪就,行到盡頭,出現一個半人高的平台,中央凹下八尺長,人形寬的槽。
這是專為曆任國君百年之後而造的,國君逝世後,將遺體放到凹槽中,再行招魂術,倘若魂魄歸體,蘇醒過來,則繼續執政,倘若就此沉睡,則舉行國葬,由新國君繼位。然而,陽壽自有定數,從未有過成功之例。
此時,他亦將她放進凹槽之中,俯下身去,在她額頭上親下一吻,“簡歆,我會讓你成為在冰槽中蘇醒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