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鎖寧城至霽都,馬車趕路需得三天三夜,且是幾乎晝夜不歇的情況下。
因此景弘七年三月的這場送親,走了足足五個日夜,至霽都城下時,黃昏已過,星星在皇城四周的群山間開始撲閃,漸次明亮起來。
細雨以幾乎不可見的稀疏密度在空中飄灑,因為太小,隻帶來微微潮濕的風的觸感。洋洋灑灑排了幾十裏的馬與車,盡管低調,畢竟是送親隊伍,終是引來了霽都城內百姓們的熱烈圍觀。
哪怕這已經是大半年來的第三場送親,哪怕這場送親,是最不受矚目的一場。
崟國最終送來了從地位到名氣都爾爾的六公主。
除了師承當今大陸最有名的謀士惢姬、自幼入門習得一身觀星本事以外,外界對這位低調到幾乎隱形的公主一無所知。據說其母出生低微,多年前已經身故,而崟君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一向很不喜這個女兒。
上個月消息傳出,整個大陸的看法是,崟君留著美名在外的八公主阮墨兮,以待來日。盡管如今的青川以祁國為最強,崟、白、蔚三國依附,但大祁於七年前痛失皇太子顧星磊,彼時祁君已是多年傷病纏身,喪子之痛便如致命一擊,臨終前,傳位於皇九子顧星朗,便是當今的祁君。
要說當時祁國這兩位嫡皇子,其實都可堪繼承人之選。隻是顧星磊尚武,顧星朗擅文,在天下大勢風雲變幻的年代,能征善戰者自然更適合即位為君,皇三子顧星磊便眾望所歸早早封了太子。
但也因為能征善戰,他最終錯失了成為一代君王的可能,封亭關血戰,顧星磊延續了他屢戰不敗的傳奇,卻沒能返回霽都。
恭慶二十二年,祁國太子薨,諡號戰封。
同年,祁君崩,十四歲的皇九子顧星朗繼位,成為祁國曆史上最年輕的君王,年號景弘。
新君性沉穩、善謀劃,倒是不負祖輩留下的大好局麵。隻是亂世終歸憑武功定天下,因此自顧星朗繼位以來,其他三國便有些蠢蠢欲動之勢,盡管皆是暗湧。
據聞,當今崟君曾對白、蔚二君親口說過:“顧家奪權治祁國,到顧星朗這一朝,已經是第四世。隻是當年顧夜城推翻宇文一族改天換日,改國號為祁,靠的是武力。如今咱們這位祁君以文治國,顧氏一族的氣數,便不好說了。”
當然,傳聞畢竟是傳聞,就算為真,隻要場麵上過得去,雙方便不至於撕破臉。對如今的祁國而言,製衡遠比征服來得實際,作最壞打算,以一敵三,雖非全無勝算,但不上算,也太冒險。
因此這幾年,幾方都似在排兵布陣,各下伏筆,或為攻,或為守,或為試探,或為表心。以至於景弘七年,祁君顧星朗年至弱冠,其餘三國先後送公主或王公貴女入霽都,也成了布局的重要一環。
顧星朗當然明白這一點,甚至祁國都城霽都的百姓們,都多少明白一些。
如今的祁國後宮,瑜、珮、瑾、珍四夫人之位,除了瑜夫人紀晚苓去年入宮,其餘三個位置空懸至今。新君即位之時年歲尚小,曾昭告天下要等至弱冠之年方開始充實後宮,因此去年紀相之女晚苓入宮,還成為了霽都人民好幾個月茶餘飯後的談資。
因為這紀晚苓,曾是先帝欽定的準太子妃,顧星磊的未婚妻。弟弟娶嫂嫂,曆史上也是常事,更何況隻是準嫂嫂。但此事一出,城中便立即有了原來兄弟二人心屬同一人的熱議,理由是為了接她入宮,當今君上竟打破了弱冠之諾。更有不識體統的好事者玩笑開得過,稱先太子這一仗打得太虧,丟了性命,還丟了女人。
這種大不敬的言論當然遭到了霽都城內大部分百姓的圍攻,因為先太子是為他們帶兵出征,丟了性命。出於某些隱晦的原因,這種說法也在流傳不久後消弭於城中,但整個大陸還是默認了這個論斷,因為景弘六年,紀氏晚苓入宮,封瑜夫人,位居四夫人之首,這是事實。
“君上,崟國的車隊已至城下,如何安排?”夜色漸濃,滌硯換掉書案上已經涼掉的茶,輕聲詢問。
顧星朗正手執紅色墨毫在奏折上細細批注,並不抬頭,平靜道:“折雪殿不是從上個月就開始收拾了?還沒好?”
滌硯的意思,本是詢問是否要見一見。這位崟國六公主畢竟將封珮夫人,四夫人之中位居第二,其他兩位夫人上個月入宮都第一時間麵了聖,那麼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