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號吹響的時候,寧向東隻是翻了個身,昨晚一場宿醉,喝的太多了,這會兒感覺頭疼的要命。
他本想再躺一會緩解身體的不適,結果卻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還做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夢,夢裏又回到了三年前音樂老師把自己叫到辦公室的時候。
當時的情景在夢中清晰如昨日。
在辦公室裏,音樂老師指著他,對三個穿軍裝的人說:“就是這個孩子,洞簫吹的很不錯,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
軍人們讓寧向東現場吹一段,寧向東想了想,就春江花月夜還算拿手,於是吹了開頭的一段,軍人們頻頻點頭,看樣子很滿意。
寧向東暗暗擦汗,其實就會頭一段,再往下也能吹,但技巧就很爛了,雖然能把曲子順下去,卻沒了韻味。
當父母親知道自己的孩子被七師招進了文藝連,一時不知所措,父親寧鑒良當了一輩子老師,這時候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部隊征兵,是公民的義務,他不好說拒絕的話,可這麼小的孩子,送進部隊能不能受得了不說,文化課算是徹底落下了,寧母想不了這麼深,一想兒子要遠離家鄉去當兵,眼淚刷刷得流下來,堅決不同意。
最後反而是寧父看不下去了,很嚴肅地對妻子說:“霍敏芝同誌,有什麼哭的!部隊看上咱們的孩子,這是光榮,保家衛國也是老百姓的義務!再說,又沒有多遠,從省會並原到南榆,也就二百多公裏,想孩子了隨時去看不就得了。”
部隊的同誌略有些尷尬,想提醒寧家,到了部隊不像地方自由,想看就能看的,一切行動聽指揮,但是看了看寧母滿臉淚痕,還是忍住了沒有說,隻是解釋了文藝連日常的正課內容,當聽到特長兵上午學習文化課,下午才進行專業訓練時,寧老師的心才算踏實了一點。
就這樣,辦妥了武裝部的交接手續,一個星期後,寧向東到七師師部的文藝連正式報到。
寧向東當時才十五歲,青春期還沒開始,身高一米五五,結果一到連裏,軍裝沒有合適的,六號服穿在身上就像穿著袍子,管後勤的副連長看了連連搖頭,向裝備庫調撥也沒有比六號還小的,幸好女兵班副班長季君珍學過裁剪,一口氣把冬夏兩套常服全改了,寧向東才算有了軍裝,但是軍帽一點辦法也沒有,戴在頭上來回晃蕩,隻能先湊合著,好在文藝連戴軍帽的場合也不多。
隻是有一次,師參謀長在作訓室的窗戶前,無意中看到去開水房的寧向東,不禁很奇怪,問身邊的作訓參謀:“那個小孩子,戴的是草帽嗎?”
在戰爭年代和建國初期,文藝部隊在活躍氣氛,鼓舞指戰員士氣方麵曾經立下過很多汗馬功勞,所以一直保留著這個建製,但是在七十年代末期,軍隊改革的時候取消了,而寧向東所在的七師,則是將文工團壓縮成一個連,算是一個變通的做法。
參謀長聽說寧向東是文藝特招兵後,冷冷地哼了一聲:“招個娃娃進來,簡直亂彈琴,我看這個文藝連一點保留的意義也沒有!”
第二年春訓開始前,文藝連正式解散,男兵一律下到班排接受集訓,女兵全部分配到通信站,每天練習爬電線杆,從此,七師建製上再也沒有了文藝連這個番號。
當一九九零年夏初的陽光,透過樹影,斑駁地落在窗前時,寧向東終於醒了過來。
昨晚,自己的老班長鄧建發也正式退伍了,寧向東把他送到車站時,已經喝得酩酊大醉。
老班長是服役七年的老兵,終於熬不下去了,團副政委周紹智親自找他談的話。
整個教導團的幹部都知道鄧建發的老家在一個很貧困的村子裏,剛入伍時,現任副政委周紹智是他的指導員,兩家的距離也就一百多公裏,從他入伍那天起,周紹智就明白鄧建發的心,七年來為他爭取了四次考軍校的機會,誰知道一次也沒考上,隻好退而求其次轉個誌願兵,但是部隊即將開始改革,誌願兵序列改成了專業軍士,同樣要求文化程度,鄧建發始終沒有機會,最後隻好服從命令,光榮退伍。
隨著大批退伍戰士離隊,機炮連隻剩下寧向東和鄧建發兩個人還沒走。
寧向東家離的不遠,長途公交車三個小時到家,所以他並不急著走,而且選擇留在連裏幫忙,做好給老兵送行的善後工作。
這段時間,前前後後的送行酒喝了十幾場,又抽出時間把機炮連營房上上下下打掃幹淨,連長楊四方看到了連連誇獎:“不愧是老同誌,覺悟就是不一樣!”
其實寧向東是正常服役三年複員的,不過部隊就是這樣,一年新,二年老,三年當班長。
想想真像是做夢一樣,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三年,記得自己剛剛入伍的時候,六號軍裝還是君珍姐給改的,現在身高一米八,已經穿一號的製式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