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盡頭的開始(1 / 2)

我醒來時便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所以終日坐在茅屋前發呆。文略說我像個哲學家,我問他,哪裏像?他說眼睛,我的眼睛總是那麼迷離深邃,像隱藏著宇宙中最神秘的奧義,又像能看穿洪荒世界的重重業障迷霧。我幹笑兩聲,不再理他。其實我的眼睛是瞎的,什麼都看不見。

文略告訴我,他是從山腳下把我撿回來的,當時我昏死在他種的韭菜地裏,看上去像個破娃娃,渾身是血,應該是從山上摔下來的。本來以為我必死無疑,卻沒想到我睡了五天竟然醒了,還不缺胳膊不少腿。

我說,這叫吉人自有天相。

文略問我有沒有聽過一句亙古名言叫,禍害遺千年。

我用十成力氣杵在他肩上,他悶哼一聲,晚上沒有給我吃飯。

後來我想,也許文略說的才是對的。

文略常勸我說,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開心!他知道我很難過,換了誰遇上這種倒黴事都得難過。失去記憶又瞎了眼,這麼生不如死的活著,換作是他早就去死了!

其實我並沒有覺得有多難過,失去記憶也沒什麼不好。如果我以前欠人家很多錢,這麼一忘,就不用還了。如果我以前深愛一個男人求而不得,這麼一忘,就不用傷情了。

提到感情的事,我問文略我的相貌如何?他沉吟半晌,悠悠開口道:“若是賣去青樓最多能換一個燒餅”。

我說,瞎了真好!

我覺得我並不是生來就看不見。因為當我知道文略是個人時,我能想象出他大概是個什麼樣子。就好像此刻陽光照在身上,還有微微涼意,一定是剛剛升起。雖然看不見,但我能想象得出紅日噴薄而出,漫天霞光的壯美,山巒間霧靄氤氳、雲蒸霞蔚的空幽。風吹過,會帶來濃鬱的花香,我身後一定有大片如殘血起伏的淩霄花海。

文略也同意我這個想法,他覺得我可能是從山上摔下來時摔瞎的。他說等賣了這兩筐韭菜,得了錢帶我去峪安城看眼睛。

我說看眼睛恐怕要很多錢,你賣韭菜的時候就說這是靈山仙草,吃了可以美容養顏、益壽延年,要是這兩筐都吃了就能返老還童、長生不老。

文略說一看我就是讀過書的。

我問怎麼看出來的?

他說隻有讀書人才這麼缺德。

我不知文略到底去了多久,他說留給我足夠三天吃的食物,都吃光了他還沒有回來。之後我睡了個昏天黑地,醒來時,文略已經坐在屋裏。

“你不會是賣韭菜的時候,調戲良家婦女被衙門抓起來關到現在罷?”

“在下雖不才,相貌倒很是出眾,向來都是良家婦女調戲我。”

文略的聲音有刻意隱藏的疲憊,或許因為眼睛看不見,聽力更靈敏些,雖然他隱藏的很好,還是被我聽出來。不過既然他不願讓我察覺,我也不便揭破。

“文略,說實話,你眼睛也是瞎的罷?”

桌邊傳來文略的笑聲。房間中央有張桌子,那是吃飯用的,平時茶壺茶碗都擺在上頭,我還偶然在上麵發現過一星墨汁。我聽見他給自己倒了杯茶,沒喝兩口,便咳了起來。平複了一會兒,他對我說:“韭韭,我們明天就去看眼睛。”

我剛醒來時,文略說要給我起個名字。我不同意,他說那是他的權力,生活在這洪荒千世裏,本就沒有什麼權力,所以,他執意要取。我歎口氣,取個好聽些、文雅些的。他說,好。沉思良久,他說就叫韭菜吧,韭菜地裏撿來的。

我翻了個白眼,如果當時我能準確知道他脖子的方位,他現在一定已經不在人世了。

“既然是撿來的,不如叫撿撿。”這是我最大的讓步。

他說不成,給撿來的東西起名字,是洪荒的規矩。你看哪個小貓小狗,給自己起名字的?爭執一番之後,他看我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退讓一步,給我一個選擇的權利,韭韭、菜菜,你挑一個。

我感歎,寄人籬下隻能委曲求全。

從那之後,我便叫韭韭了。

峪安城離這裏隻有幾裏山路。若是從我摔下來的懸崖爬上去,走上一個半時辰便能到達。若是繞路上去,腳程快些,城門落鎖之前也能到。

文略思前想後,還是決定選擇繞路。他說,山倒不是很高,也沒有多陡峭,背著我爬上去也是可以的。但是自然會有些風險,自古以來風險這東西必要與意義成正比,沒有人會因為怕被提問功課,就把夫子砍死的。爭幾個時辰的早晚,實在沒有意義,不值得冒這個風險。說完,假惺惺的征求我的意見:“你說呢,韭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