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涼久聽到自己的心聲,混合著牆壁上掛著的西洋表鍾,緩慢而熾熱的跳動。
麵前雕花木桌上熱了十次的飯菜涼了又涼,燭火搖搖曳曳,啪嗒一聲便滅了火星。
涼久半是垂著頭,摩挲著右手大拇指上的翠綠扳指,靜默的宛如一樽雕像。
耳邊還似乎殘留著今日請來的洋醫告誡的話:“夫人才懷了孕,胎兒不到一月,您本就體弱,還請萬事小心,多多注意。”
嘴角彎起,笑意不自覺的加深……
孩子,她和至誠的孩子。
明日就是至誠的生日,當真是雙喜臨門,故而她才精心備好了飯菜,一直等到入夜。
“咯吱”一聲,寂靜許久的門被打開。
涼久一驚,驚喜地看去:“至誠,你回……”
來人卻是王管家,表情冷漠地將一件西裝上衣拋給涼久,扯著她的手腕就要走:“走,先生說了,你不是名角兒麼,要聽你在鴛鴦台唱的戲!”
鴛鴦台?莫非他想起什麼了不成?
涼久被扯了個跌跌撞撞,手腕發青,臉上的喜悅卻遮掩不住,顧不得為什麼手上抱著一件與唱戲無關的厚實西裝,就被推進了外麵鋪天蓋地的雪花之中。
她想,她要去告訴至誠好多好多話。
比方說肚子裏的孩子,又比方說,那年春光正好,她在鴛鴦台上舉起水袖半遮著臉,婉轉抬眼時,和他的一許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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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晃晃悠悠,不多久,便到了四四方方屋簷下架起的露天戲台子。
滿座皆賓客,而涼久便在這數百人中一眼找出了陸至誠。
他孤自一人,著了一身當下流行的深灰色西裝,半垂著頭,看不清眉眼。
涼久落了一身的雪花,癡癡地朝他走去。
她看見陸至誠抬了眼,嘴角勾起,露出一個溫暖的笑來。
她看見陸至誠緩緩站起身,邁開步子,朝著她走來。
一步一步,越來越近。
這副模樣,和多年前等她唱戲下場的青澀少年郎恍然重疊。
涼久不禁輕聲叫道:“至誠……”
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會得到一個擁抱。
但就在那一瞬,她手中緊抱的西裝猛然被奪走,陸至誠拿著它,與涼久擦肩而過。
涼久臉上的笑還殘留著,脖頸處落了冰涼雪花,僵硬回頭。
頭發盤起,學著西洋人燙了卷發的付欣然被小心披上厚實的西裝,嬌聲抱怨:“這雪下的也太大了些,路都不好走,害我來晚了。”
陸至誠替她撣下一身雪花,低聲寬慰:“來了就好,這戲的主角也才來。”
付欣然笑著不依。
爾後,他才抬起頭來,目光涼薄地看著呆在一旁的涼久:“還不去唱戲,你來是做什麼的?”
原來他找自己來,真的隻是唱戲。
涼久望著空空如也的手心,無聲笑笑:或許還要多一件事,那就是送來他心疼別的女人,用來保暖的衣服。
是她想癡心妄想,以為失去的記憶,失去的人,還能在千求萬求下回來。
付欣然眸光一轉,語調溫軟:“至誠,我隻是隨口開個玩笑而已,大冬天的,你就真的請來姐姐唱戲慶祝你生日啊?”
聽到這話,涼久身子一顫……
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陸至誠聲調低沉:“隻要你想的,我都會給,何況是這麼一個不知深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