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倩從十歲那年起，就吵著將來要嫁給我。
我已經說過她多少回了，我們有血緣關係，不能結婚的。
“不管，你姓夏，我姓藍。就不算一家的！”
我不止一次跟叔叔提過，我能不能改跟你的姓，也姓藍。
叔叔沒有同意過，他說，因為他也不是真的姓藍。
姓名不重要，隻不過是個讓別人記住的代號。
就像小嬸嬸，我已經快記不清她的臉了，卻一直記得她有個特別溫暖陽光的名字，叫慕曉蓓。
我從一片黑暗中醒來，守在我身邊的隻有醫生叔叔和護士姐姐。
他們說，我的手術很成功。
然後他們推我去看倩倩，早產，八個月的小妹妹，看起來隻有那麼一點點大。
鼻子像叔叔，嘴巴像嬸嬸。
我說，她有名字了麼？
醫生搖頭，於是我說，就叫藍倩吧。
我喜歡這個名字，叔叔和嬸嬸應該會同意的。
醫生笑說隨便吧。
他們知道，這一刻的叔叔應該沒有什麼心情去管這些小事了。
三天後，他才來醫院接我回去。
隔著厚重的冬裝，我都能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很瘦，很憔悴。沒帶嬸嬸在身邊。
我問他，嬸嬸呢。
叔叔說，在家。
家裏隻有一張黑白的照片，是嬸嬸多年前參加鋼琴比賽時的側身照。
她那麼美麗，聖潔，像個天使。
但我氣的大叫，我說叔叔你怎麼能弄個黑白照片掛著，多不吉利啊，像遺像似的——
叔叔什麼都沒說，隻是一支一支吸著煙。
七歲半的我，因為生病的原因早早就明白死亡的真諦。
但我切實感受到，一個人死了就意味著再也不會出現，無論你怎麼想念，她都不會出現的感覺——原來那麼痛苦。
病好後，叔叔送我去上學了。
我讀書很努力，老師們都說我聰明。
倩倩就不一樣了，她的小腦袋裏總是有各種各樣天馬行空的想法，很中二，一點都不像她媽媽那麼端莊賢淑。
高中畢業後，叔叔打算送我出國念書。我想念商學院，但叔叔說，不要經商。商人的心很冷，攻於算計，很難相信別人，也就很難有幸福感。
於是我說，那我學醫好了。我不出國了，就在國內考醫學院。
叔叔沒說什麼。
沈叔叔在我上初中那年結婚了，跟他的助理在一起。他們移民到國外，但每年的聖誕節都會給我寄卡片。
他托人幫我擔保，申請了斯坦福大學的獎學金。
但我拒絕了，我說我還是考醫科大吧。
“怎麼想學醫了？當醫生很苦的。”沈叔叔笑說。
我什麼都沒說，也沒告訴任何人。
已經連續一個月了，每天早上起來我都聽到叔叔在洗手間咳嗽。
有些時候，我會看到他沒有衝刷幹淨的血跡。
他總是抽煙，越來越凶。
可能是公司的事太操勞，也可能是他沒有其他的娛樂，其他的幸福感。
我以為，我學醫就能治好他，後來才明白，他的心早就已經死在了十年前。
我大二那年，叔叔確診了肺癌晚期。
他放棄一切治療，把公司的事，家裏的事一一安排好後，就離開了江城。
他去了哪裏，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留下半句話。
倩倩起初很傷心，後來心大的她也想開了，她說，她將來找男人可絕對不會要她爸這種。
又無趣，又癡情，這種人……活著都是負能量。
說完她就哭了，哭著說，我要是能有個這麼愛我的男朋友該多好？
後來我才知道，她的男朋友劈腿了。
二話不說，我衝進那個男生的班級就把他揍了一頓。
我說倩倩，從今天起，我會好好保護你。
我就是你哥，是你爸，是你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
第二年冬天，我收到了一家海島療養院寄過來的東西。
是叔叔最後留下的遺物。
滿滿一箱子，全是他寫給嬸嬸的書信。
一天一封，所有的思念不重樣，被他當做身家性命一樣保存著。
上麵有淚，也有血。
整整十四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