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八年的正月末,臨城的天氣還很冷,再加上這幾日陰著天,天色也比平日黑得早,所以,即便是以商鋪眾多聞名的五奎巷,不過是天色剛剛擦黑,大多數鋪子就關了門。

即便關了門,可這些鋪子還是會留下幾盞氣死風燈掛在店鋪門口,這些燈籠上麵或刷著店名,或用來照亮門口的招牌。不過,隨著它們在冷風中搖曳,隨著夜色漸漸加深,這微弱的燈光非但沒能延續白日裏的繁華,反而更讓這條巷子顯得蕭瑟陰暗。

鋪子都關了門,路上的行人則更少,偶爾有一兩個,也是急匆匆的,沒有半分停留,隻是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的腳步聲,然後便消失在了巷子的盡頭。

就在這時,隨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梳著兩條烏黑辮子的女學生沿著小路慢慢的走來。

這麼冷的天,女學生身上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羊毛外套,羊毛外套是青色的,質地應該不錯,可就是袖口已經起了球,樣式也有些老舊,顯然已經穿過多年。女學生的脖子上還圍著一條黑色的毛線大圍巾,這總算是為她增了幾分暖意,卻也將她的臉頰遮去了大半,隻露出一對明亮的眸子。

因為陰天,青石板上布了一層水汽,被兩旁的氣死風燈一照,古舊的石頭反著光,一看就很滑,這讓女學生不得不走得小心翼翼,此時你會發現,在這麼冷的天裏,她竟然沒穿棉鞋,隻穿了一雙黑色粗布麵的學生布鞋。布鞋套在一雙白色的毛線襪子外麵,襪子緊緊裹著她的小腿,再加上露在大衣外的一小截黑色裙擺,更讓人肯定了她學生的身份。

隻是,雖然天冷路滑,女學生的注意力卻並沒有完全放在腳下,時不時的她還抬起頭來,向兩旁店鋪看去,似乎在找著什麼。

終於,在拐過一個彎兒後,一個淡黃色的上麵刷著“樂”字的燈籠映入她的眼中,再仔細看,掛燈籠的店鋪竟然還亮著燈。這讓女學生眼睛一亮,再也顧不得腳下濕滑的地麵,快步走了過去。

來到那家店鋪麵前,她看到的“樂”字燈籠是掛在店鋪的右邊的,而店鋪的左邊還掛著另外一隻,上麵刷著一個“善”字,合起來就是“樂善”兩字,再向大門口的上方看去,黑色的招牌上也清清楚楚刻著“樂善堂”三個綠色的大字,原來,她要找的是一家藥堂。

女學生對書法的認識隻限於字體的甄別,所以除了能認出這招牌上的字是草書,寫字之人很有力道之外,什麼都看不出來。況且,她現在可不關心字寫得好壞,她隻知道這是她今天最後的希望了……即便,這家樂善堂比她想象中的要老舊很多。

躊躇了一下,女學生走上藥堂的台階,來到大門前,她正要抬手敲門,卻突然聽到裏麵傳來一聲低吼,這讓她即將敲下去的手指頓了頓。可她又等了大概一分鍾的樣子後,卻再也聽不到裏麵的動靜了,反而是她身後的街道上,風越來越大,風聲也越來越大,風吹過街道發出的“嗚嗚”聲,聽起來有些嚇人。

她喃喃自語道:“大概聽錯了吧。”

邊嘟囔著,她的手則毫不遲疑的敲了下去——篤、篤、篤……

女學生用的力氣不大,可是在靜謐的街道上卻顯得尤為清晰,店門是虛掩的,隨著敲門聲,出現了一道縫隙,她遲疑了一下,便輕輕地把門推開,走進了店中。

一進屋子,一股熱氣便迎麵撲來,熏得她眼睛霧蒙蒙的,這個時候,她看到櫃台後麵坐著一個人,當即彬彬有禮的對那人說道:“請問,這裏是樂善堂嗎?我是來應聘藥工的……”

臨城是座大城,也是座古城,這一百多年來,在醫藥這一行有六大藥堂享譽全城,分別是種徳堂、陸同泰堂、慶餘堂、方承誌堂、回春堂和樂善堂。這幾間藥堂,即便是紫禁城的兒皇帝被趕下龍椅,洋人們的洋醫院在臨城開起來一座又一座,也很難撼動其在臨城百姓心中的地位。

對他們來說,打針輸液住院什麼的,那都是有錢人能用得起的高級稀罕玩意兒,對於他們這些小老百姓,生了病,還是找先生寫個方子,抓幾副藥心裏最踏實。

對於家中曾經開過藥堂的夏秋來說,即便她已經在雅濟醫專學了三年護理,眼看夏天的時候就要從醫專畢業,直接進入雅濟醫院做護士了……可從小的耳濡目染,讓她還是對千百年來老祖宗留下來的醫術情有獨鍾。

由於從小就跟著父親在自家藥堂幫忙,所以夏秋認藥是很厲害的,這也是她想到六大藥堂應聘藥工的原因,隻是,她本來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情,卻不想困難重重。

她這幾天跑遍了全城,將其它五大藥堂轉了個遍。可明明很缺人手的幾大藥堂,一看到她是女子,還是個學生,便紛紛搖頭,說些有的沒的將她打發了。更有甚者,其中一家藥堂的管事還語出輕佻,讓她當即甩了臉子掉頭走了。雖然離開後她還是有些可惜,但是卻也不後悔,隻不過是又要繼續找其它藥堂的活兒幹了,而這樂善堂就是她要找的最後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