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幕·子夜歌(附往事書)(1 / 3)

夜色深沉,濃雲奔湧如浪。

殘月慘淡的光芒影影綽綽地照著整個洛陽城的亭台樓閣,仿佛嶙峋的墨漬一般。幾盞零零散散的燈光便如在海上一般明滅飄搖。自宮城閶闔門遠觀,萬頃夜色之中,洛陽宮含章殿通明的燈火便被突現得更為耀目。

這是大寧興平元年三月辛卯的深夜,早春的寒氣漸漸褪去,夜幕之中是風雨來臨前隱隱躁動著的悶熱。

“……陛下,方才臣所言之事句句屬實,近來諸臣皆知太傅行事愈加凶暴獨斷,恐有不臣之心。”殿中中郎說完一番長篇大論,向著禦座上的興平帝再拜稽首,隻作不經意地瞥了一眼一旁的門下侍中,退至一旁垂手侍立。

沒有哪個君主會在謀反之事上保持絕對的冷靜,即便是先代一手開創“平康盛世”的武帝,更遑論此時禦座上這位隻思尋仙問道的興平帝了。

隻是武帝執政數十年均有英名,身後卻由這樣不通朝政的皇子即了位,未免還是令人唏噓。

禦座之上,尚且流連於五石散之妙意的興平帝自然也是龍顏大怒,隻是眼神之中仍舊殘留著幾分迷離,斥責了一番太傅的不臣之後,下令道:“傳朕指令,宮城內外戒嚴,淮南王為三公尚書、屯兵殿內;中護軍楚王屯兵宮城外的大司馬門下;左衛將軍護衛東宮;右衛將軍領殿中虎賁四百人屯雲龍門。”

一旁的皇後韋氏在興平帝說完後微微俯下身,快速地耳語了幾句,興平帝點了點頭,又道:“且,廢黜太傅薛濟一切官職,以臨晉侯身份就第,若薛氏不從,則由右衛將軍領兵全權討伐。”

身為太傅安插在含章殿中的眼線,門下侍中心知大事不妙,然而此時興平帝既已下令戒嚴宮城,且不說向太傅傳信,便是自己逃也無處可逃。他思及此處,也隻得收拾一番思路,上前進言道:“陛下明查,太傅乃是無子之孤公,僅有武帝先皇後與今薛太後二女,豈有謀反造勢之理?”

“嗬,”不待對方說完,殿中中郎便冷笑一聲,“侍中大人莫不是忘了,昔時先帝本欲令汝南王與太傅共同輔政,遺詔卻為何令太傅全權獨攬?而守靈之時,太傅又何故於靈堂執戟為牆?”

“……”門下侍中一時默然。而興平帝亦是神色陰晴不定地看著他。

不待他想出什麼說辭,韋皇後忽而一揮手,立時見便有虎賁衝入了殿中:“門下侍中段廣本是太傅親黨,今又妖言欺上,帶下去,係入禦史台詔獄,待叛黨伏誅,一並清算。”

“唯。”殿中的虎賁齊齊頓首,將慌亂無措的門下侍中拖出了含章殿。

殿中中郎見聖意已決,便也稽首行禮,退出含章殿隨長官布防,不多時,殿外便有皇城禁軍整肅而立。

“臣妾聽聞身為太傅一黨的原中護軍與原左衛將軍傍晚在得了詔令之後便將外營兵權交給了兩位王爺。”韋皇後隨興平帝緩緩踱步至含章殿後殿窗下相對而坐,恭謹道,“陛下還在擔憂什麼?”

興平帝淡淡地哼了一聲:“這些個平康朝的老臣,還真是麻煩,沒了這太傅,保不齊又要蹦出些什麼……”

韋皇後聽罷,隨意地笑了笑:“臣妾聽聞昔年謝氏逆黨提拔的那些寒門士族,正翹首等著太傅的倒台呢。”

興平帝端詳著韋皇後的神色,半晌擺了擺手,似是頗為疲累:“那麼就這麼辦吧,必要的話,可以交給繡衣使。”

“臣妾謝過陛下。”韋皇後微微一福,淩厲的神色稍縱即逝。

坐落於武庫南的太傅府與洛陽宮僅隔了雲龍、司馬兩道門,它靜默地屹立在濃稠的夜色之中,等待著前方的種種未知。

此刻,剛剛得了宮城異常戒嚴消息的太傅薛濟匆匆地召集百官以求商議對策,然而真正到場之人卻並不多,其中多為太傅心腹與從僚,還有寥寥幾個憂心國事的臣子。幾番商議不成,太傅唯有連連歎息。

一門兩後,未嚐以全,榮華罔極,物極必反。思及此言,白發蒼蒼的太傅更為憂愁。

“太傅大人,既然已無兩全之法,可否聽下官一言?”太傅回歸神來,這才看見方才說話之人。年輕的從僚眉目冷峻,微微低頭拱手道:“也請在場的各位大人聽下官一言。”

“陸主簿?但說無妨。”太傅雖然心中六神無主,卻還是保留著基本的冷靜。

“大人,陛下初登基豈會妄動先代功臣?如今洛陽宮生變,多半是韋皇後與黃門閹人想要獨攬大權。”太傅主簿陸秋庭短短一番話,冷靜地將宗室之人的關係撇了開去,倒確實“解除”了不少在場官員的顧忌,“以下官之拙見,不妨主動出府,先燒雲龍門立威並吸引開韋後人馬。而後開萬春門入東宮接應太子,借助東宮及外營兵的力量,入宮直取弄權奸人,以清君側。”

陸秋庭思維冷靜,不緊不慢地說完後,微微抬眼環視了一番四下在場的官員們,他們靜了片刻,便多半出聲讚同,而其中的一些武官似乎已有了更為詳細的行軍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