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是一名戰地記者。
我在06那年最熱的季節以少校軍銜退伍,沒有歡送的宴席,也沒有離別的眼淚,有的隻是一部斑駁得幾乎不能使用的尼康單反相機和數萬張從戰場上帶回來的照片。
不過其中有一張照片,我必須交到他的家屬手中。這是我在他臨死前對他許下的承諾。也正是這張照片,讓我與那些處在社會邊緣的女人開始有了接觸。
犧牲的戰友叫老仇,是一位很可愛的男人。老仇犧牲的時候,剛好四十歲。他是在後勤做飯的時候,被敵人用5.56口徑的狙擊槍擊中了左肩靠近心髒的位置,搶救無效後,在臨終前讓我為他拍了一張照片,然後請求我,務必要把這張照片交到他的女兒仇雯雯手中。
他女兒雯雯今年應該二十歲了,老仇在二十歲那年有了她。雯雯四歲的時候,老仇入伍,然後就被派送到了南方的部隊裏,然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女兒的麵。老仇的妻子忍受不了這種無邊的寂寞,在女兒十歲那年,跟著一位南方的小老板跑了,那女兒扔給了年老的公公。
我通過派出所找到了雯雯的身份證號和家庭住址,查到了雯雯的暫住證記錄,最後找到了雯雯所在的城市。
我以為我會在某個大學的校園裏見到她,或者說是在某個小企業的辦公室裏,又或者是在某個廠子裏麵的車間裏,再不濟也會在某個地攤上見到雯雯的身影,可沒想到,我會在那種燈紅酒綠的地方見到她。
說來也是慚愧,我還是在派出所同誌的幫助下,才在那種地方找到了雯雯。
派出所的小同誌讓那些和雯雯在一起的女孩在牆角蹲成一排,然後開始查身份證,終於,我親眼看到了衣著暴露,染著紅頭發的濃妝豔抹的雯雯。
實在看不出來,眼前的這位風塵女孩就是我心目中英雄的女兒雯雯。我無法把雯雯和老仇聯係到一起,甚至我都在懷疑是不是派出所的同誌弄錯了。
我拿著相機,那些女孩都不敢抬頭,她們應該是覺得羞恥,或者說沒必要抬頭,反正都已經被抓了,那還有什麼可抬頭的,本來就沒有臉,拍了也是白拍,無所謂。雯雯也是一樣,用衣服蒙著頭,任憑胸口兩團粉嫩的白肉在閃光燈下跳動。當她走到我鏡頭下的時候,我對著她按下了快門。
照片裏,雯雯的表情很木訥,沒有任何感情,也沒有任何喜怒哀樂,好像被抓隻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甚至她對被抓這件事輕車熟路,不用穿製服的人怎麼教她,她就知道應該怎麼做。但是她的眼睛裏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對生活的渴望和活下去的期盼。那是隻有在戰場上才會見到的眼神,很有殺傷力。她的眼神和她胸口幾乎裸丨露出來的白肉不成正比。
我對派出所的同誌說:“照片上的這個女孩是我朋友的朋友,我能保釋她嗎?”
派出所看了看我:“帶走吧,不需要保釋。”
我道了聲謝,然後看到很多女孩都抬頭來看我,也許她們大部分人都希望在這個時候有人出麵來把她們帶走,不管帶到哪裏去,隻要帶離這裏就行,遠離紅藍色的警燈,遠離白得刺眼的閃光燈,遠離那些所謂的記者,遠離塵囂。
我的確想把這十幾位女孩全都帶走,但是不行。我沒有瞧不起她們,也沒有抬高她們,她們隻是在這社會肉丨欲中生存下來的人,不偷不搶,靠身體吃飯,雖然在道德上有些過不去,在法律上不允許,可是她們卻沒有對身邊的人造成什麼麻煩,甚至,她們娛樂了他人,也娛樂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