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董真,就是那個希望,就是那枝花藤。
明知這是一個局,仙使甚至將這個局布置得粗糙潦草,根本不下太多的心思。因為仙使知道,布得再精心,孫婆子也知道這是個局。
卻是個不得不入的局。
以孫婆子對於教主的忠心,絕不會讓大秘密隨自己爛在土裏。
但對董真來說,這會不會也是一個逃出去的機會?
一直被關在洞窟中,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得施展。如果藉著這個機會逃出去,即使知道外麵也是天羅地網,卻是有挪騰的可能。
何況,孫婆子連所中之毒,都拖到此時才去解,之前寧可受到那樣的折磨。這樣說明,孫婆子的心中,未始沒有勝算。
彼此都在布局,局中局,自己能不能找到逃出去的法子?
董真已經完全冷靜下來。
感覺到孫婆子枯瘦的手指,一筆一劃,在掌心寫出一個又一個的字來。
這是一個大膽計劃,但是她屏息靜氣,想象自己的心境,此時正如古井一般清澈沉靜,照出井旁銀杏樹枯落的葉子,絲絲入目,清晰無比。
雖無什麼氣力,但六識靈敏,還可以做一些事。
比如,當心境沉靜如古井,便能清晰地感知出,在洞窟之外,有兩人正悄然而立,無聲偷聽。
呼吸均勻而綿密,但其中一人更為深厚,另一人則淺了許多。
董真頓時分辨得出來,淺的必為那綠衣少女中的一個,深厚些的,則是仙使本人無疑。
夜露之中,那綠衣少女赫然是嬌憨一些的那一個,她側耳聽了片刻,悄聲道:“似乎她們已經睡了。”
即使在夜晚,仙使也一樣係著麵巾,隻露出一雙眼睛,若仔細看,會覺得眼尾略有些細長,更增添了幾分媚意。
仙使搖搖頭,道:“她們頗有戒意,且孫婆子時日無多,最多不過再活三日。我又將董真放入洞中,除了董真,她無人可托。以孫婆子的縝密,必會悄悄尋個機會告知董真,我們且在這裏看著,她們稍有異動,也逃不過我的手掌。”
她心頭掠過一陣恨意。
“孫婆子出身貧賤,且無智計,最是粗劣愚鈍不過的一個人,憑什麼教主將寶藏圖留給了她?”
仙使咬了咬嘴唇,眼神有些冷。
“大漢朝早就完了,那些寶藏不如拿出來,有能耐者居之。也好早些讓天下太平,豈不是好?”
那綠衣少女低聲道:“仙使說得是。”
不僅僅是為了天下太平啊。
天下太平,與她又有什麼相幹。
仙使看向遠處。
天幕宛若一塊深藍色的錦麵,上麵繡綴了閃閃發光的寶石。隻是那光灑落在這山澗荒穀之中,卻有限得很,很快便融成薄薄的一層霧氣。
霧氣掩住了一切的景象,什麼都看上去影影綽綽。
但這裏是仙使長大的地方,不管她在哪裏,即使閉上眼睛,都知道霧氣下有著怎樣的澗穀崎峻。
為什麼就是找不到寶藏呢?
洞窟之中,忽然傳來一聲驚叫。
綠衣少女身形一動,轉身看仙使時,隻見她眼中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去罷。”
仙使輕輕推了推她。
綠衣少女又等了片刻,放重腳步,往洞窟奔去,沉聲道:“出了什麼事?”
仙使將身形往後退去,隱入一塊大石的陰影之中。這洞窟乃是在半山之中,旁邊俱是亂石,大如磨盤,小如碗盤,有的還堆壘在一起,長了尺許高的草木,是最好的屏障。可是隔著石木之隙,卻能清楚看清外麵的情形。
孫婆子,終於忍不住了。
孫婆子自榻上一躍而下,順腳將軟倒在榻下的綠衣少女撥到一邊。她原本體形胖大,但現在消瘦得厲害,竟然穿著董真的衣裳都有此空空蕩蕩。
她的動作敏捷,依稀可見從前在織室中的風采。但董真心中卻頗為擔憂,輕聲問道:“師傅,你當真大好了?”
先前孫婆子說她能解自身之毒,董真並不怎麼相信。但當她答應了孫婆子接下來的請求之後,孫婆子便從董真的頭髻上拔下銀簪,飛快地剌了膻中、鳩尾、巨闕、關元等穴,下手極重,董真目力甚好,如今也適應了昏暗處,能看出簪尖所至,肌膚居然破損,有細小血珠沁了出來。
董真從《九轉金液丹經》上所學的,乃是辟穀吐納之術,至於左慈在上麵所記載的穴位相關功法,卻是一直無暇去學習。這幾個穴道皆是人身大穴,不能經受剌擊,比如膻中穴,被擊中後,內氣漫散,會令人心慌意亂,神誌不清。其餘諸穴若被剌中,衝擊腹壁動、靜脈、及肋間神經,震動腸管,令氣滯血淤,嚴重者甚至會危及肝、膽,震動心髒,令血滯而亡,後果十分嚴重。
然而孫婆子卻對這些要穴下了如此重手!
她尚未來得及阻止,孫婆子運簪如風,又連剌了下肢各穴,很快那些血珠會一一冒出,且越來越大,最後竟浸透了衣裳,一件新換上的幹淨衣裳,頓時到處血跡斑斑。
不過剌穴之後,孫婆子精神大振,與此前那病懨懨的姿態,簡直是判若兩人。想來那些黑色的血珠,或許便是孫婆子先前所中的“無春之香”,融入血中,被剌了出來,方才有這樣的精神。
而那綠衣少女既得仙使信賴,想必在無澗教中也算武功不弱,方才猝不及防之下,被孫婆子擊中頸後大穴,當即昏厥過去。也足見孫婆子的功力,至少已恢複了六七成了。
但董真雖不精於穴道之術,也猜得出這樣強行引毒,對身體必然是有虧損的,所以才出言相詢,孫婆子卻不在意,道:“你所中之毒,卻不能用我這法子。不過待到我們出去,外間卻有一味草藥,是大致能解你所中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