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妙慧指揮仆婢們更換氍毹,安排點心酒水,因為天邊已經微微發出淡青的曙光。
董真打了個嗬欠:
“都歇著去罷。明日還有許多事做。”
要做的事太多了!
比如繼續放出自己能治蠶病的風聲,比如經營好那片桑林,比如安排人再去補充些兵刃器械,比如想辦法再弄點錢來……幫助劉備守好葭萌還在其次。
但她心中明白,不過幾天,她董真的名字便會傳遍整個巴蜀甚至是天下。
她要爭分壓秒地打造自己的地盤,不僅是離雲別館,還有其他的地方。
因為她不再是一個洛陽的破落子弟,她亦將是巴蜀群雄之中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
至於這顆新星,劉備容許她閃耀多久,亦跟她的經營實力有多麼雄厚息息相關。
“至於糜將軍,”她向崔妙慧使了個眼色:“夫人事情太多,阿苑你身為側夫人,亦當為夫人臂膀,所以糜將軍等人的一應供給照料,就由阿苑你來負責協助。”
辛苑用一塊潔白的絲帕,在反複擦試著董真那柄短劍。
擦得明如秋水,清如冰芒,仍然還不罷休。
“喂,阿苑!”
有姬妾偷偷拉她袖子,提醒她主君在說話。
辛苑終於抬起頭來,望向的人卻不是董真,而是糜芳:“師兄,聽說這短劍名為淵清,是取自淵清冰絜之意。你說,沾了這樣汙髒的血,這劍還配叫這名字麼?”
敢情還在借劍說人,不過這劍礙著她什麼了?尤其這劍還是陸焉送的!
想起陸焉,不免眼前掠過一張妍麗的臉來,心中沒來由一痛。
槿妍……陸焉要是知道,會原諒自己麼?畢竟槿妍跟了他那麼久……大概這也是她一直不敢去找陸焉的原因,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說。
“淵清?這好似是天師之劍。張天師於蜀山修道,夜見青紫之氣上衝鬥牛,深掘其地數十尺,得金鐵之英。使能匠鍛之,得寶劍二。斬金切玉,吹毛斷發,取長者名冰絜,取短者名淵清。這劍如何到了董君手中?”
知道自己一旦名揚天下,在洛陽的事情便會有人查。雖然已經由崔妙慧和何晏在洛陽做了幾乎天衣無縫的安排,但是董真也不得不對自己最心愛的隨身之物做個交待:
“是一位故人所贈。”
適時垂下睫毛,露出沉重之色:
“本是個不同尋常的女子,卻可惜香消玉殞,隻留下這柄短劍,幾經輾轉,落入我的手中。真是慚愧慚愧,恐配不上此劍啊。”
“原來果真是那位甄少府的佩劍麼?”
糜芳頓時動容:“董君竟與甄少府也有交情,果然非常人也。”
當……當然有交情……
董真看向知曉內情的各位夫人姬妾,但見她們亦是神情微動,卻大多是一副頗為同意糜芳的模樣。
心中不禁有些奇怪:“我為甄氏時,好象也沒做過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怎的聲名傳得這樣廣,連劉備手下一個將軍,都似乎頗為尊崇?”
幸好糜芳還記得辛苑的提問,沒有就此多問下去。
他輕輕拿走辛苑手中的絲帕:“昔日阿苑幼時,不慎摔了一跤,那竹簽戳傷了麵頰,才有了這樣可愛的梨渦。”
辛苑一怔,不由得伸手去摸左頰。即使未曾露出笑容,那梨渦亦在左頰邊若隱若現。從前未曾仔細看,如今才發現果然那梨渦隻有一個,但角度十分完美,增添了幾分俏皮之意。辛苑笑得不多,就連董真仔細回想起來,似乎也未曾留下關於梨渦的印象。
但她知道,辛苑此時問出來的問題,得到的答案對辛苑來說至關重要。
辛苑性情與其他女子又不太相同,她看似成熟冷靜,然而心中卻有自己堅持之處。正因為她曾經堅持對馬超的愛情,所以當初才會被馬超一二再、再而三地脅迫,甚至不惜傷害了自己。
而此時她竟然肯問糜芳這樣的問題,自然是將他視作了自己在這世上最為親近之人。但也正因此,她才最想從糜芳處得到自己困惑的答案。否則即使殺了劉璜,她也無法逾越自己的心障。
董真搖搖頭。
看來,辛苑的心中並沒有完全接納自己啊。先是馬超,後是糜芳,未婚夫和師兄,果然比起自己這個假丈夫要強。
真是女生外向,哼。
“而淵清寶劍若是一直臥於蜀山地底,從未斬魔衛道,不曾沾染汙血,則不過是塊鋒利的凡鐵罷了,又如何稱得上天師之劍?”
糜芳認真道:
“世之大美,皆出濁惡。世之光明,源自黑暗。阿苑,經曆醜惡越多,我們的心才會象淵清一樣,越是清明如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