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以居洛水之濱,故此名之,後魏太祖巡河過洛,受龜書於此,故建都,曰“洛城”。
……洛城自古繁華地,商賈往來風景兩地,通達浮岑二州,瑰貨方置,鳥集鱗萃,民風開放,人眾殷富,天下膏腴之地莫盛於洛者。
——《洛城誌·序》
衛昀到洛城那年十三,夷陵王一眼認出他與自己長姐麵容十分相似,一紙書信八百裏加急送到長公主府上,緊跟著將軍府便遣了他那便宜哥哥帶著蓨雲騎千裏迢迢去“接人”。
那時衛昀第一次下山,正是看什麼都新鮮的年紀,看見夷陵王儀仗,拉著師父袖子問,夷陵之繁華,比之洛城如何?
師徒二人在夷陵盤桓十餘日,該訪的友都訪完,該置辦的什物也都置辦妥當,一路走走停停半月,剛回到師門便教人呼啦啦圍住了,為首那人在馬上笑得他害怕:“果然與母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師父起先還要拔劍與便宜哥哥比試比試,長談了一夜便抱著一袋金銖趁黑走了,等他醒來隻看見便宜哥哥在床邊對他笑:“令師已把你賣給我啦,快跟為兄回家去吧。”
衛昀哭了半天,最後是睡著教便宜哥哥抱著上了牛車,醒來便是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別說跑了,他嚇得更衣也要硬帶上便宜哥哥,幾日後雖到了城裏,也再不敢跑。
便宜哥哥雖說處事卑鄙,對他卻是極好的,一路上無論驛站還是客棧,凡有一等不要二等,他頭天要定州馬,次日便宜哥哥就將自己座駕讓予他;他要坐肩與,以一當百的蓨雲騎便輪流抬著,如此折騰了幾日,反倒衛昀先沒了意思。
九月二十七,一行人總算到了洛城,離洛門還有二十裏便能看見熙熙攘攘的人群,衛昀這才明白為何師父那天笑而不語,洛城之盛,別說夷陵,便是北遼南齊幾國國都都加起來也是不及的。
“這是東市,因臨著長信行宮,遠不及西市大,不過賣些珍奇之物罷了,除了朝裏印綬公文,軍機密函,連東海龍鱗,月湖鮫珠都是有的,你若看上哪個,隻管說,我一樣不落的給你買下來。”
衛昀看來,便宜哥哥隻一樣好——身上銀子帶的足,肯為他花錢,當下也不客氣,見什麼新奇就拿馬鞭一指,自有人給他掏銀子,直指得便宜哥哥連喊“饒命”才罷手。
進城時天都黑了,他那未謀麵的父親唯恐兩人過了閉城門的時辰,特意遣了將兵長史帶了令符出來迎著。
比起便宜哥哥,蕭寒衣這個一口一句“小公子”的少年將軍顯然更得衛昀喜歡,後者左一句“蕭將軍”右一句“蕭大哥”讓衛昱洵恨的牙癢癢:“你看他溫良無害的模樣,戰場上殺得人比這二百蓨雲騎還多上許多!”
又碎碎念:“無論如何我也日夜兼程趕去接你的,從夷陵到洛城八千裏路,這次兩月多的路程,我可隻用十七日便趕到了,連踏雪都在你身下呢……”
蕭寒衣是前羽林軍千長蕭山之子,後來給他父親看見說天資出眾,硬生生從南軍衛尉那裏搶了過來,從關北之戰便一直跟在身邊,統領三千蓨雲騎,看著比他那便宜哥哥還沉穩許多。
將軍府稱得上人丁凋零,衛昀又是最小的那個,進了門還沒走兩步就教衛廣陵摟了滿懷,一把胡子紮得他滿臉生疼,還掙脫不開,教人鬱卒。
等衛廣陵放下他時,衛昀臉都紅了,憋著氣不肯說話,心想先前小師弟與我說大將軍身長兩丈有餘,目若銅鈴、手似蒲扇,我還不信,如今看來,雖不及師弟說的那般可怖,但也相去無幾。
“昱軒,怎麼不說話?”衛廣陵對這個幺子是越看越愛,一雙眼珠子都粘在他身上,恨不能直接將他抱到自家夫人麵前去。
衛昀無奈:“父親。”
“哎!”衛廣陵嘴都咧到耳根上去,想再將衛昀抱起來,又恐弄疼了他,一雙無處安放的大手把衛昱洵拍得呲牙咧嘴。
“可是昱軒回來了?在哪?快讓我看看!”
一群侍女簇擁著兩個婦人從門後轉出來,為首那老婦人見著衛昀顫巍巍的伸出手來,眼淚斷線珠子似的往下掉,大約便是便宜哥哥口裏那視他做命根子的祖母鄧氏了。
衛昀自幼在師門裏養得天不怕地不怕,卻最怕女人眼淚,眼見著母親都紅了眼眶,心裏便亂了,忙上前喚道:“祖母,母親,孩兒回來了。”
話音未落,衛珺便摟著他放聲大哭起來,眼淚燙得衛昀心裏發酸,原來母親與褚先生說得完全不同,不光不跋扈,比師娘還溫婉許多呢!
侍女們見著也暗自神傷,都不忍拉開,直到用膳,衛昀都教衛珺摟在懷裏,衛廣陵那句“不合規矩”還未出口便讓自家夫人的眼淚堵了回去,鄧氏更是怎麼看怎麼不夠。